何桃儿倚着堪堪过腰的栏杆，竟是分毫不怕摔下去的样子。她散漫随意地轻笑，“难道，不该是大小姐你谢我吗？”
“谢你？”
何桃儿低头轻声笑了下，“这么和你说吧，原本我的主意，是叫人放出来午饭时候‘失火’的消息的。黑烟滚滚，烟气呛人，叫十里八乡的百姓们都跑来瞧一瞧热闹，正诱得你们这样闹一番打杀一片，让大家瞧瞧节度使府的公子少爷们是如何的仗势欺人。等我们卖够了可怜，再拿出来这几担子熏肉给乡亲们分一分讨个好儿。百姓们回家，分吃这些川地怪口味东西时候，总要顺嘴提那么一两句。不用我们多费工夫，三日，全桐州都会传遍你们欺压何记肆意杀人的消息——信么？”
池清听了，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这原不是对付你的。”何桃儿又道，“原本的消息递给的是尉迟屹，想着叫他拉池臻入坑，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你。云大人说，不能连累你也名誉扫地，我想也是这个道理，旁的不说，总还要念些手帕交的情谊。因而这才临时改了时间，放在夜里，不叫百姓们闹出事儿来。”
如此，她竟还要感谢她和云枫对她留情了？
可这话并没有令池清宽慰半分，因为她突然想到，她向父亲讨手令之时并无旁人，之后直接去找了池臻，直到午饭后才去农田司点人手——若果如何桃儿所言，岂不是在她去农田司之前，便已泄露？！
“我们的根基，比你们可以猜想到的任何一种情形都深得多。”何桃儿看出池清的疑惑，不介意提醒她几句，“太祖皇帝历经五朝演替算无遗策，怎么可能真的放弃西北四州八县、任由令祖父割据西北、复辟前朝呢？”
池清听了心下大惊，“你们要做什么？”
“四州八县归顺朝廷，是唯一的正途。”
“西北忠于朝廷，从无反心。我不曾想过复辟前朝，父亲亦如是。”
“不，”何桃儿笑着摇头，“西北若是忠诚，今年饥荒在即，就不会硬撑着，不肯接受一升一斗的朝廷赈济粮。”
“这件事……”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衙门里有池臻游说令尊与诸位官员，民间又有尉迟屹联络诸家商号向关东私下购进粮草，他们两个在，你也使不上多少力气。”
池清再次震惊，却是今晚已经惊得见怪不怪，苦笑道，“你们的暗线，可真是神通广大。”
“我连尉迟屹找了谁家、谈的什么条件都一清二楚，”何桃儿言语里带着几分得意，“桐州内外，少有能瞒得住我们的事情。”
“那你怎还有心思费心思在这儿设局？不怕真从关东买来了粮食，你们还拿什么胁迫西北？”
“这个真不怕。”何桃儿把胳膊搭在栏杆上，哈哈地笑道，“关东粮食买卖可不如西北这般自由，尤其卖向西北，若被官府发现了，都是要抄没家当，甚至性命不保的。我敢说，整个西北几百万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个人出马，才能叫那帮老油条松口。”
“哦？”池清好奇，“谁？”
“项玥。”
“和项记有关？”
“嗯。”何桃儿点头，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说，“她哥哥项大掌柜分明是个老实憨厚的人，不知怎的，那丫头却机灵又古怪，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关东西域没有不卖她面子的。有次她从西域回来，还悄悄地和我说，差点就被一西域小国的王子扣下做王妃了呢。”
坐何走项，何记的少东家与项记二掌柜少不得来往，又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私交颇为亲密，“你大概见过她，她哥哥是沐家的女婿。”
这么一提，池清就想起来，她的确见过项玥。那是在沐颜孩子的满月礼上，她也前去道喜，正是项玥抱着孩子，应酬各家来贺喜的夫人小姐——那是个娇娇小小的姑娘，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说话像黄鹂一样清脆，往来应对得体。十来号人围着孩子看，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她听了都头大，却是项玥一个人应对起来也游刃有余，说说笑笑，一众夫人们，没人不夸她好的。
“可惜了。”池清叹了口气。
“是啊，沐家失火，竟没有一个逃出来的……可惜玥儿了，她才刚过十六呢。”何桃儿怅然着说，摆了摆手，“罢了，不说她了，平白伤心。”
塔哨下，一行行官吏提着灯从一个个粮仓里走出来，接二连三地响起巡查无疏漏的汇报声，池清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倒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何桃儿悠悠闲闲地打趣她，“怎么了？大小姐盯的这般紧，莫不是真以为我这儿藏着火油？”
“嗯。”池清不否认。
何桃儿一哂，“怎么可能呢，吓唬你们而已。我虽是忠于朝廷，却也生于西北长于西北，是西北子民，哪儿能丧心病狂到焚烧粮食闹饥荒的地步？”
池清没说话，她在思考池疏影说的，究竟是人心险恶，还是池疏影心肠险恶呢？
“明日我就去农田司上报今年籴粮斤两，我想着也不用你们收购，何记粮铺掌柜的会在城外设集直接把粮食卖一批给城中百姓，你们可以派几个人来看。”何桃儿说的坦坦荡荡，“云大人多次提起赈灾之事，而西北仍拒不开蛇口关接受朝廷赈济。西北太自大了。”
何桃儿如是评价，池清哑然。
池清犹豫，“其实，我们仍担心……”
“担心什么呢？”看着池清温和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