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和张淑慧告了别,嘴里还留有烤红薯的甘甜。他边走边回味地笑着。快到家时,林建,看到了那辆褐色的奔驰车。这汽车总能启动林建身上的某个按钮,让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家。有一件事,他早想跟大伯说了。
“应该怎么跟他说呢?”是大伯母犹豫的声音。
“说什么说,直接带走!”大伯十分强硬。
“什么事!”林建一脚踏进家门。
“没事!上车!”
“告诉我去哪?发生了什么事?”林建着急地喊了出来。
“小曼、芳姨,把他拉上车!”
“不!跟我说,不然我决不走!”林建眼睛里甚至有些愤怒,“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但是,我有权利知道!”
“不走,你就在这里待一辈子!没有人再给你钱花,供你上学!没人再管你妹妹!”
“别这么说,他还是个孩子!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大伯母试图劝阻。芳姨罕见地收起了笑容,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
“我就是看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一些决定必须我来做!”大伯怒目圆睁。
“是不是让我去美国上学的事!我不去!我要在这里上大学,我保证有所成就,不丢你们老家的脸!”林建一把将自己的书包摔倒了沙发上。
“你在跟谁发火呢!你在跟我发火是嘛!”大伯扬起手臂想要给林建一巴掌,大伯母眼疾手快,把林建推倒了身后。
“孩子还小嘛,你慢慢说啊!”大伯母费了好大劲让大伯坐回了沙发上。她转身面向林建,仍然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不是那件事,是你妹妹……”
“我妹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林建大声喊着,“我不是孩子了,我早就成年了!还有什么我不能承受的!”
接着,客厅里突然一片安静,大伯母和芳姨都低着头,只有大伯坐在沙发中间,喘着粗气,抬头看着屋顶的灯。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林建的声音转小,哀求着。
“你妹妹,她……”大伯母掩面流泪。
“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林建快走两步,一把抓住大伯的肩膀,不住地前后晃着。大伯一把将他推到地上。
“医生说,她康复的可能性非常小,”大伯母泣不成声,“我们在国内的生意也几乎要破产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你们不打算再给她治疗了?”林建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不是不想,是办不到了!”大伯母不敢看林建,“植物人康复的可能性本来就非常小。还要有人照顾。我已经尽力了!”
“可她是我妹妹,我唯一的亲人!”
“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大伯喊了一声。
“你们不是!从来就不是!”
“我们订了明天的机票,跟我们一起回美国吧,把我们就当成你的父母,我们会像对待亲生儿女一样对你……”大伯母走过来扶起林建。
“你们不是我父母,我不要去美国!!绝不去!”林建猛得推开大伯母,跨步跑上了楼梯,房门“嘭”的一下就关上了。
林建背靠房门,瘫坐在地上,好像一滩烂泥。他没有流泪,他的泪已经流了太多。父母、朋友、同学,他曾用泪水送走了太多至亲至爱的人,他不想再送走自己的妹妹,唯一的亲人。
“孩子是太伤心了……现在怎么办?”芳姨有点不知所措。
“明晚前,他如果想通了,就送去机场。”大伯母擦擦眼泪,交代着,“这次确实有点突然,这间老宅子您就帮忙看着,我们会定期付给你工钱的。”
“那这孩子……”
“如果他一直这样,我们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先回去处理总部的事。”大伯母抬头看看二楼拐角的房间。大伯早就气冲冲地回到了车里。
林建呆坐在那里。听见大伯和大伯母上了车,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记得,母亲曾跟他提起,父母之所以去山村支教并定居下来,跟这两个亲人有很大关系。他对两位亲人没有好感,大伯对他也从未表现出好感。只是,他想不到,他们竟然不救自己的亲侄女。
林建顺势躺在地上,地板有些冰凉。林建近乎绝望,耳边不断回响着一句话,“康康啊,我该怎么办呢……”
两天的考试中,张淑慧始终没有看到林建,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二天下午,全部考试结束后,张淑慧匆匆忙忙地赶到班主任崔老师那里,得到的回答竟然是,林建根本没有参加高考。
找到林建的家,芳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哀叹着。芳姨指指二楼的房门,张淑慧定定神儿,就走了上去。
“林建,林建,开开门,我是淑惠啊。”
没有回应。
“你在里面吗?我很担心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几次劝说都没有结果后,张淑慧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她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可能会哭出来。她跑下楼,来到林建的窗下,她知道就算林建看不到,也能感觉得到。
“林建!林建!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啊!高考也算不了什么,不考就不考了。社会都这么开放了,只要有决心,干点什么都会成功的!”张淑慧大喊,“林建,林建,你听到了吗?”
“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就要跟我说啊!你可是说过把我当妹妹的!”
林建听到了,也感受到了那个在窗下跳动的身影。他抬起头,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林建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噩梦已经在他的大脑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林建挪挪身子,头有些晕,周围的一切不停地在眼前晃动着。他缓慢的走下楼时,张淑慧已经走了。林建打算去街角买包香烟,再吃点饭洗个澡精神一下,他告诉自己,太阳还会升起,毕竟一切还没有结束。
“担心什么,一个七尺大汉,还能突然一下消失了?”刘晓晨在路的尽头等着张淑慧,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
张淑慧却始终有不祥的预感,眉宇间皱成了一个疙瘩,满脸愁容,“他很可能遇到了很大的事。”
刘晓晨笑着说,“能有多大的事,就是学习不好,不想考试呗。难道,他们家有人过世啦!”他用手指笃了笃张淑慧的额头,“takeeasy!”张淑慧伸手把它甩到一边,“你别瞎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一幕刚好被街角的林建看到。他僵在那里很久,然后苦笑了一下转过了身。
往回走,那辆褐色的奔驰又停在了老宅门前。林建没有再三步并作两步。他缓慢地走到大门旁边时,停住了。
“芳姨,我们飞机改签了,总部那边也出了些状况。这房子虽说卖不了多少钱,我们也打算连通郊区的那几块地一起卖了先。”是大伯母在说话。
“好。”
“这几年辛苦您了,尤其是这几个月。”
“没啥,林建挺懂事的……他妹妹那边,怎么样了?”芳姨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已经接到那边医院的通知了。这孩子命不好,离开时也没有亲人在身边!”大伯母的声音哽咽了。
“……”
“今天晚上,会有两个人来把林建带走,你就当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跟他说。”
“好……”芳姨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一直待在楼上?”
“嗯……”芳姨说了慌。
守在门口的林建似乎并不感觉意外,脸上甚至挂上了神秘的笑容。他转身朝西边走去。
张淑慧被刘晓晨送回了家,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小院。
听到林建出门买烟很久没有回家的消息,张淑慧预感到事情已经很不妙了。芳姨觉得,张淑慧有必要到林建的屋里看一下。
推开那扇神秘的门,张淑慧惊呆了。一面墙全是照片,足有三百多张,另一面墙贴得都是旧报纸。照片上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小孩儿,还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学生。张淑慧一眼认出了林建的妹妹,两兄妹手牵着手,站在一座小桥上,大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另一面墙上的报纸,则全是2008年5月“汶川地震”的消息。张淑慧有点发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越来越糊涂了。不过,她更加坚定,事情真的非常严重。
张淑慧踩着皮鞋,一路狂奔,到考试前一起玩过的公园的草地上,四处寻找,都没有林建的身影。然后,她想到了西山。
此时的西山,全是下山的游客,太阳已经落山,面前是崎岖的山路,幸好有些地方还设有路灯。张淑慧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无论如何要上去看看。路上有时四下无人,静悄悄的。但她顾不上害怕。
满头大汗的张淑慧来到山顶突然感觉有点冷。还没来得及擦汗,她便看到了远处悬崖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张淑慧快跑两步,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林建
“你这样做很傻!你知道吗,所有事情都会有转机!”张淑慧将林建用力地向后拖。
“不会再有转机了……让我死,我觉得,我本就不应该活着……”林建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