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睿屈指在沈锦文的眉心轻轻敲击一下，撞开她拧成麻绳的眉，淡淡道，“夏宰相昨日刚到，拘了徐有道在襄州别院，作为监审会留下。夏翩若也和他们在一起，这几日受了不少惊吓，正卧病不起，比你好不了多少。”
沈锦文吃痛，却还不忘怜香惜玉地叹气，“那个傻姑娘，唉。”
宁修睿波澜不惊的俊脸难得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薄怒，却很快隐没下情绪，顺着她的话感慨道，“我也觉得她很不容易。”
“……”沈锦文心里一个咯噔，情绪顿时变得微妙复杂。什么情况？他是在心疼夏翩若？他是不是改变了心意？难道他已经答应她，结案后就随她去京城成亲？
宁修睿瞧她的眉心再次越拧越紧，又一个爆栗敲过去，“你放心，她指认诬蔑你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解决。”
沈锦文心脏倏地提到嗓子眼，脱口而出道，“怎么解决？”
“自然是再次登门拜访夏宰相，当面澄清误会。”宁修睿平静回答。
“不行！不能去！”沈锦文斩钉截铁的出声。
“为什么？刚好我也可以去探望翩若的病情。”宁修睿眼底含笑，薄唇微翘。
沈锦文气得火起，内心腹诽这腹黑的白狐狸明知故问，这个节骨眼去，他岂不是坐定了夏家的女婿！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去！”沈锦文点漆的凤眸里，燃烧的是被激发的滚滚斗志。
她才要迈出脚，后颈便被人拎住，宁修睿居高临下的睨向她，墨玉眸弯成好看的月牙，“有骨气。”
沈锦文凤眸一眯，咦？这语气，有诈！
“走之前，先选一下棺材板料子。”宁修睿松开手，不缓不急的道，“昨夜，正巧有人匿名出一千两买你的人头。”
沈锦文一震，吓了一跳，“我……我现在这么值钱了！”
宁修睿恨铁不成钢又是一个爆栗砸过来，“除了钱，你脑子里还装了什么。”
沈锦文敏捷躲过，凤眸里恢复往日的桀骜痞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人生在世，潇洒二字。自然还有美人和美酒！”
宁修睿无奈捏了捏眉心，认真道，“言归正传，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
“你有计划了？”沈锦文也认真起来。
宁修睿默认，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只需安心养伤，其他的不用担心。”
沈锦文不满皱眉，倔强的凤眸里闪动着火光，“我明白了，你今日来，一是提醒我，下次你犯病的时候，不能对你手下留情。二是来敷衍我，不把我当自己人。”
她退离他一步，一字一顿道，“宁修睿，你害怕了。”
宁修睿静默片刻，沉声道，“是。”
沈锦文心脏紧缩一下，被他眼底的深情看得有些意乱。他竟然承认了？
宁修睿一步步靠近她，不容她躲闪，“我见过太多生死别离，爱恨情仇，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害怕。可是当我看见匕首刺入你的身体那一刻，我知道一切不一样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冒险，唯独你，不行。”
沈锦文不争气地红了脸颊，“我是要做第一名捕的人，你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么破案！”
宁修睿表情极为认真，霸道地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这次不行。”
沈锦文先是一愣，而后咂摸出这句话背后的意味，顿时原地炸毛，“宁修睿，够了！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甜言蜜语来糊弄人！我千里迢迢和你来到襄州，不是为了当好看的摆设，而是为了破案！”
“你放心，我这个人最惜命。不管是夏宰相，是赏金杀手，还是你想要杀我，我都绝不会束手待毙，任人鱼肉！”
“我知道，你是害怕你再次失去理智，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但是你既然选择我当助手，就应该信任我，我有决心和你荣辱与共，生死共存！如果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么就算我眼瞎，跟错了人！”
“我……”沈锦文的声音倏地收住，眼前的男子修长的身影倏地靠近，弯腰将她用力揽进怀里。
宁修睿磁性的嗓音微沙，从头顶缓缓传过来，“蠢不可及。”
“从始至终我都信你，我只是见不得你受伤……”
沈锦文心口似苦又甜，压抑许久的情绪排江倒海快把她淹没。她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她抿了抿唇，回抱住了他，语气是慵懒的小骄傲，“这点小伤真的不算啥，我渭城第一名捕的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的。你到底有什么计划？我一定能帮得上忙！”
“眼前最难的证据。”宁修睿缓缓道，“邬锐和徐有道虽然有嫌疑，可是并没有确凿证据，反倒是其他种种证据都指向已死的孔胜。”
“所以，夏宰相扣押徐有道，也只是走个过场？”沈锦文立马咂摸出其中意味。
宁修睿点头，“徐有道在朝中的势力深厚，处理这种事情可谓是八面玲珑，得心应手。表面上，是协助扣押，实际上算是夏宰相的上门客。”
“也就是说，如果再找不到证据，邬府的案子就会判定为凶手是邬锐？我们还有多久时间？”沈锦文忧心忡忡。
“只剩一天。”宁修睿道。
沈锦文险些跳脚，“那还等什么！分头行动，去找证据！”
宁修睿再次拉住她，“宁墨跟着邬锐，只要他主动联系徐有道，便能落实二人勾结的关系。”
“可是只有一天时间，若是他不联系怎么办？”沈锦文问。
宁修睿眸色深几分，胸有成竹地道，“相信我，他会遵守的。”
沈锦文有种不好的预感，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颤声质问，“你是不是，也用方才的样子去误导邬锐了？”
宁修睿微微拽紧的指节，泄露了他此刻的隐忍。
他的沉默，是最有力的回应。
“你这是兵行险着！如果你真的再变成那个人怎么办？”沈锦文心如火焚。
宁修睿眉目宁定，清澈的墨玉眸如远处天际一碧如洗，他轻抚她的发，缓缓道，“我们之间，可以约定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当你不确定的时候，你可以提问，若是我答不出，你便不用手下留情。”
沈锦文认真沉思，犹豫许久终于点头道，“也好。有件事谁都不知道，我是有乳名的，叫沈……因因。”
“因因？”宁修睿轻声唤道，深邃的眸底闪烁着光彩，满足而欣喜。
“所以以后别乱叫我什么丫头，忒肉麻。”沈锦文脸颊滚烫，话到此处，轻咳一声，接着抬头去教训他，“记住，以后最多叫我沈因因，别的都不许。”
“因因。”宁修睿深邃狭长的墨玉眸笑得眯起，如天边温柔的月牙，低沉悦耳的嗓音，令人心跳加速。
他忽然俯下身，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深情唤道，“因因，这个名字只属于我。”
沈锦文听得面红耳燥，忽然，她猛地一拍脑门，急得险些跳起来，“糟糕！我又忘了莫兄！那日我让他在俞氏别院守着等我，这下子可麻烦了！”
宁修睿拉住她，“不用担心，俞氏别院外一直有我的暗卫，我已经得了消息，他早就安全离开。”
“走了？”沈锦文很是愧疚，垂下头目光闪动。她了解莫乘风这个人，只要他答应她的，就绝不会食言。按道理说，在她回去之前，他绝不会独自离开。
宁修睿似乎已经猜到她内心所想，缓缓道，“孔胜的尸体已经送去州府，三日前，仵作验过尸体，如今已下葬。”
“可恶！这分明是毁灭证据！”沈锦文愤愤握拳，“我不信徐有道和邬锐还能手眼通天！我一定要亲手把他们两个缉拿归案！”
宁修睿淡淡说出两个字，“会的。”
沈锦文心下焦急，“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听曲，饮茶，赏花。”宁修睿宽厚的手握紧她，清俊儒雅的侧脸，灿然生辉。
“……！”沈锦文来不及反驳，人已经乖顺地被他拉着离开。
夜深，襄州，丞相府别院。
打更的梆子声回荡在空旷的长街，渐渐远去。
红墙白瓦的院墙深处，丞相府别院的地牢中，女子撕心裂肺的低嚎声也渐渐快被淹没在黑夜之中。
火把下，牢房里两个侍卫扣押着伤痕累累的冬竹，此时的冬竹蓬头垢面如疯子一般不断凄厉的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
“我痛得受不了了！放了我吧！”她的脸上全是指甲抓出的血痕，血肉翻在外面，随着她的哭泣不断颤抖，极为可怖，“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牢房外，徐有道眯着眼睛，摸着山羊须，好整以暇地道，“能好好说话了？不装疯了？”
冬竹听了这话，脸色唰得白透，遍体鳞伤的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我……我……”
徐有道冷笑一声，眼底是锐利的阴狠，“罢了，不管那日你看到也好，没看到也好。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句话，你家小姐知不知道？”
冬竹如遭雷击，残破的身体忽然定住一般，一双眼睛惊恐到发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说！”
徐有道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手背在身后，“看来，你家小姐是知道了。”
冬竹声嘶力竭地，疯狂摇头哭叫，“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徐有道不再看她，缓缓转身离开，命令道，“手脚麻利点，把她尽快处理了。”
“是！”两个侍卫面露杀意，同时按住冬竹的头狠狠朝地牢墙壁上撞去。
庭院另一端，夏翩若被噩梦惊醒，猛地从床榻上惊坐而起，浑身尽是冷汗。
她惊恐的抚住不安急促的心口，目光惊惧的看向窗外冰冷的月色，眼泪簌簌滑下来，“冬竹，冬竹，我一定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