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习子渊方才找回了自己的气力,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眼看向面前天神一般的李慕嵊,然后正色拱拳道:“将军好枪法。”
不知是什么让这个草包儿子脱胎换骨,可是习子渊明白,倘若是以这样的枪法来统兵而战,想必定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慕嵊却只是微微一笑:“习将军并未使出全力。”
“不敢当。”习子渊明白得很,这位将军这是在给他留面子,自然也不敢怠慢,只站直了身行了个礼,这才带着人下去挨个参观步兵排阵。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李慕嵊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是天色昏昏。
来这里不足数日,感觉却是愈发熟稔起来,不论是那将军府的门,或者是府里头的人。
忠叔过来的时候,李慕嵊正在看着白日习子渊递过来的排兵图。
就见忠叔递过来了一叠梨子,削成了薄薄的片。
李慕嵊微微一怔:“分梨分离,却不是好兆头。”
“少爷,您能如此,将军在天之灵,定会安息的。”忠叔老泪纵横地看着眼前的李慕嵊。
李慕嵊心底微微一怮,到底还是没有将一切和盘托出:“忠叔听说了?”
“市井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起先我以为是少爷放出去的消息,后来才得知是军营里头的人传出去的,”忠叔的眼底含着期许,显然是在期待着眼前的少爷解释一二,面上却含着三分不满:“可是大家也不大信,只觉得是习将军碍于老将军面子,让招了。”
李慕嵊只得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既是已经传开,想必明日皇上也会得了消息。”
“这是少爷的意思?”忠叔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李慕嵊颔首:“没错。”
“可是……”忠叔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递给李慕嵊一把钥匙:“书房后头有个密道,下面有将军一生留下来的东西,他让我看着,什么时候时机得当了就给少爷。”
一直到忠叔出去了,李慕嵊还在思索。
什么是时机得当?
为何此时此刻,忠叔要将这东西交出来?
又或者说,在之前自己远赴边境,忠叔在外漂泊的一年,他心底又是怎样的念头。
眼下一切都是未知数,只有去书房看看。
然而到了书房李慕嵊方才微微一怔,因为叶孤城在里头,不仅仅在里头,小小的孩子缩成一团,显然是微微有些冷到了,就那样在墙角缩着,手里还捏着一本书。
李慕嵊定神一看,是他曾经给的一本剑法的书。
他微微一怔,心底就不由得有些软了,伸手轻轻给叶孤城盖上被子,轻飘飘的动作却还是将人给扰醒了:“师父。”
这次叫的非常顺口。
李慕嵊直接坐在他身旁:“怎么不回房去睡?”
“我……没有想到会睡着。”叶孤城犹豫片刻,方才答言道。
这样的停顿落在李慕嵊眼底,却是霎时了然,他看了叶孤城良久,最后颔首道:“下次我会记得给你找个小厮。”
叶孤城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的神情,最后又归于平静:“多谢师父。”
既是有叶孤城在这里,李慕嵊也不好下去开密室,只好和叶孤城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半晌,还是叶孤城先开口了:“师父。”
李慕嵊如蒙大赦:“怎么?”
“我饿了。”叶孤城道。
李慕嵊站起身:“我去给你弄吃的。”
“师父……”叶孤城默然叹了口气。
李慕嵊在门口站住:“怎么?我去给你做阳春面。”他的表情少去了往时的冷硬肃然,反而多了几分雀跃的意思。
叶孤城默然揉了揉眉心:“我只是想说,请沐春做就是。”
他的话音平静而笃定,就好像是叶孤城一贯的模样。
李慕嵊没多想,只是出去叫人了。
然而最后他也没有来得及去看上一眼那个密室,因为第二天城边上就出了大事。
离京城最近的路被人阻了,似乎是杀了十几个人。
这年头流寇虽然不少,却也没有几个敢堂而皇之在天子脚下犯乱的,偏生此时朱翊钧正好听说了李慕嵊的骁勇善战,旁的没想起来,直接就想起了这桩差事。
这下好了,朱笔一提,我们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就要先去凶案现场了。
李慕嵊倒是不介怀,事实上他心知肚明以之前的名声,想要一朝一夕之间彻底翻身是不大可能的,眼下这些小事他倒是也欢喜得很。
总比一直在家里头呆着强。
按理说,这种地方本来不应当让叶孤城这样的小孩子去,然而李慕嵊和叶孤城都不是平常道理能够束缚住的人,也正是因此,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出现在了凶案现场。
负责这件事的是京城都尹劳墨,他是新官上任,没成想就碰上了大事,此时看到了来人居然是李慕嵊顿感万念俱灰,更别提这人还带了一个小孩子,活脱脱一副来扮家家酒的意思!
“李将军,”劳墨苦着脸走过来:“您看这……”
李慕嵊蹲下身去,轻轻碰了一下地上的血迹,他从前久经沙场,对于血迹的新鲜程度还是辨别得分明:“这是死去至少两个时辰了,什么人报的官?”
这问题简单,劳墨很容易地颔首道:“是一个白衣少年,他说看到了一个黄衣青年从这儿一闪而逝,朝着东面去了。”
黄衣青年……
李慕嵊掩住心底那点微妙的期许,默然颔首道:“我知道了。”
劳墨看着李慕嵊在尸体旁边上上下下地窜,他没了奈何,只好试图去和另一个不动声色的小孩子搭话:“怕不怕?”
叶孤城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之中尽数都是寒凉。
劳墨微微一怔的功夫,叶孤城已经抬步走到李慕嵊身边去了,连一个表情都欠奉。
劳墨握拳……真是悲愤地没话说!
不多时,李慕嵊便停了下来,他拿了几样东西道:“想必是江湖仇杀,只是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将军,不知能看出这是何门何派的功夫吗?”劳墨苦了一张脸。
李慕嵊默然摇头,如若是前世,或许地江湖还有几分了解,落到此处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这身上的剑伤,”一直沉默着的叶孤城忽然开口了,他俯下身去,小小的孩子面色凝重道:“我似乎是记得。”
劳墨愕然半晌,最后笑了:“小娃娃不要离尸体太近,不大好,”他想了想复又抬起头来看李慕嵊:“将军……这是您的?”
“嗯,我徒弟。”李慕嵊如是道,十分淡定地颔首。
还以为这位是将军的儿子……劳墨为自己的想法汗颜半晌。
没成想叶孤城却是又开口了,这回转了个话题:“那个报官的白衣青年,是长什么样子的?”
“啊?”劳墨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李慕嵊。
李慕嵊颔首道:“他问什么就和我一样,你照实说就是。”
劳墨默然:不带这么宠孩子的啊!
饶是如此,他到底还是一五一十道:“据说那白衣青年丰神俊朗,手上提了一柄剑,啊!”他惊愕地看向了地上的尸体:“难不成是他做的?”
“这一个是,其他的应当是这个人杀的。”叶孤城漠然指了指地上的一具尸体,那尸体的外表和其他的也无甚区别,李慕嵊眼眸神色微深,劳墨却是茫然抬头:“将军?”
李慕嵊微微吸了口气,伸手将叶孤城拉住道:“这件事我会查明,劳大人记得小心说话。”
劳墨在官场打磨虽说不久,却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李慕嵊身上无形的压力,他连忙做了个闭嘴的姿势,颔首应道:“明白明白,这是自然的。”
李慕嵊笑了笑:“很好,”他直接将叶孤城抱到了肩上:“我们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竟也不往京城去,只径自一个纵身跃到了树上,不多时便窜了个没影。
劳墨在后头惊疑不定半晌,方才咽了口口水挥手:“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收拾了。”
李慕嵊一路沉默,于是叶孤城也就沉默。
直到李慕嵊开口了:“你想起了什么?”他的语声中含着几分不自知的忐忑,或者说是担忧。
叶孤城沉寂半晌方才道:“算不得,只是记起了一个人。”
李慕嵊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将小孩子抱紧了一点:“真巧,我也要找一个人。”
“是黄衣的青年吗?”叶孤城第一次好奇问道。
李慕嵊嘴角微微上挑,素来冷峻的神情多了三分温和,那一瞬间,叶孤城觉得这人是何其的温柔。
怀抱都是暖的。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到了京城外头的一个小城镇。
“到了。”李慕嵊忽然开口道。
叶孤城随着李慕嵊一起站在房顶上,就看到了下头的一个人正乐呵呵地拿钱买包子,肉馅的,大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