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开始时,还只是零星的飘着,后来变成了鹅毛大雪,像是雪鹰那柔软轻绵的翎羽,纷纷扬扬,一眼望去,天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白色成了唯一的色彩,仿佛灌满了天地。
这样的大雪,在古城中是极为罕见的,相比较于那些有着温暖柴火和屋子的人们,小尘儿没有遮蔽风雪的屋子,也没有可以取暖的柴火。更为糟糕的是,小尘儿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连身体都无法完全遮蔽的破旧麻衫。
古城里不是没有一些荒弃的废宅,只是却被一些稍微强壮的乞丐占据了,像小尘儿这样单薄的身板,平时只能露宿在巷道里。不过,或许是小尘儿运气好,在他身子几乎被冻僵之际,他在一间破旧旅馆的后面找到了一个被屋檐遮蔽的鸡窝。
没有丝毫犹豫,小尘儿当即钻进了鸡窝,鸡窝里有十多只鸡,此刻正抱团在一起,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小尘儿的出现只是让这些鸡稍稍混乱了一下,很快,随着小尘儿挤进鸡群里,这些鸡就重新抱团,顺带把小尘儿也围在里面。
虽然味道很难闻,但是小尘儿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从包围他的鸡群身上感受到了温暖。
或许,这场雪他能够熬过去,带着这样的想法,小尘儿渐渐睡了过去。
当小尘儿再次醒来时,雪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冷的发白的太阳,很刺眼,可是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温度,风依旧让人感到刺骨的寒。
小尘儿小心地看了一眼鸡窝外面,堆满雪的巷道里没有一个人的踪迹,他小心地从鸡窝中走出,离开鸡群的瞬间,小尘儿一个哆嗦,好不容易有点温度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冷。回头看了一眼鸡窝,虽然很是不舍,但是,他还是咬牙钻出了鸡窝。
鸡窝前,因为屋檐覆盖的缘故,并没有积雪,小尘儿缩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雪层边缘,眼珠转了转,狠狠地跨出了一大步,尽管有过心理准备,但是当光脚陷入厚厚的雪层时,那股沁入骨髓的奇寒,还是让小尘儿一个踉跄,险些就直接摔进雪里。
但是小尘儿稳住了,龇牙咧嘴地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双脚渐渐被冻得麻木后,小尘儿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在巷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着,直到鸡窝前最初踩的那几个脚印混在所有的脚印中不再鲜明时,小尘儿才离开了这个巷子。
方法很粗糙,可是却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被发现的风险,毕竟鸡窝里没少一只鸡,这般做,也是为了以后还能在这里过夜,对于小尘儿来讲,这无疑是一个活命的机会,他自然万般谨慎。
对于那些顶层的人物来说,活着可能是为了享受,又或者争权夺利,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活着或许有些辛苦,但是也不艰难,可是对于小尘儿来说,活着便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他必须把握住所有他能遇到的机会。
离开了巷子,小尘儿缩着身子,看着沿街紧闭的门户,小尘儿叹了口气,僵着身子向着城里离自己最近的乞丐集中的那间破宅子走去。虽然希望及其渺茫,可是说不定有哪个乞丐可怜一下他,赏他一口吃的。
靠近那间宅子的时候,小尘儿一眼便看到了本就破旧的宅子居然坍塌了一大半,想来,这间破旧的宅子终究还是没有经受住这场大雪的倾轧。
不过当看到倒塌的宅子时,小尘儿灰暗的眸子里却闪过一道亮光,当下身子里涌出一股力量,居然小跑着进入了宅子。进入宅子,小尘儿一眼便看到了倒塌的屋子下面,一只露在外面的手臂,不,准确来说,是看到了那只手臂上包裹的衣服。
毫不迟疑的,小尘儿冲了过去,拽起那只手臂便往外扯,可是压在这人身上的雪与砖木太重,再加上小尘儿的力气太小,怎么可能拉得动?不过小尘儿却一点儿也不泄气,转而开始用手刨去尸体上压着的雪与砖木。
在经过小半天的努力之后,眼看着小尘儿就要将那具尸体挖出,只听哗啦一声,他一直拽着的那人手臂上的衣物,被他撕裂开来,露出一只被火焰烧伤的手臂,这伤口一看就是陈年旧伤,而且诡异地形成了一个似哭脸的伤口,就在这时,小尘儿却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地声音。
“帝都的那些大人物怎么会挑这个时候过来,冰天雪地的,害得我们还要清理这些臭老鼠。”
“少抱怨了,要不是冰天雪地的,这些臭老鼠都聚在一起,我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就制造出这样的‘意外’,要知道虽然这些臭老鼠都臭不可闻,但是总有一些吃饱了撑着的文人有事没事就要写两句酸词歪诗给他们伸张‘正义’,要是我们大规模地清理他们,指不定会造成多大的风波。”
“说的也是,还是‘意外’好啊,让那些文人去怪这该死的天气,或者去怪那些吃的浑身流油的大人们吧。”
游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从那些人的谈话中,他清楚地判断出了两点,第一,这里房屋的倒塌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理由就是有大人物要来巡查,城中的官员为了给这些大人一个好印象,所以要清理流民和乞丐。
第二,那就是如果他被这些人发现了,绝对没有好下场。
脚步声和谈话声越来越近,小尘儿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终于在东侧的墙角找到了一个被冻僵的衰草半掩着的狗洞,拼尽全身的力气,小尘儿朝着那里狂奔而去。
“里面有动静,难道还有臭老鼠逃过一劫?”
“补上便是,反正也没有人会真正查看这些老鼠是怎么死的。”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小尘儿脚底一滑,整个人脸重重地摔在被冻得僵硬的地板上,顿时嘴角,额头上都有血迹流出。
小尘儿不敢停留,连滚带爬,总算是在那些人进入废院子的前一刻逃出了狗洞。
“切,估计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饿疯了的野狗什么的,不用管了,赶紧把这是尸体处理掉才是真的。”
“要我看,直接找个地方一把火烧了得了。”
“烧什么烧,这些尸体可……”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尘儿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入雪松林中,直到完全看不到那个废宅子,才瘫倒在一片雪地中,脑袋晕晕沉沉,身体就像是陷入了一片起伏不定的冰冷海水中,唯一的感觉就剩下了寒冷,刺骨的寒冷。
终于要死了吗?
怎么好像有脚步声,是那些人发现了他吗?
死了也好,就解脱了……
然而,小尘儿终究还是醒过来了,发现自己居然是倒在一间破旧破旅馆前对面的巷道里。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算了,管他呢,自己还没有死,那么就要继续努力的活着。
心里盘算着,到了晚上在到鸡窝里暖暖的睡一晚,小尘儿也就没有继续走,就在距离旅馆外的路边停了下来,这个位置,可以透过旅馆的门看到旅馆内的那个老爷爷,当然,小尘儿目光绝大部分被桌上残留的几个碟子吸引了。
就在小尘儿幻想着那些碟子里的菜肴是何等美味,吃进嘴里又是何等满足时,小尘儿发现那位老爷爷居然端起了盘子走向外面。虽然有那个想法,可是小尘儿却是没有报什么希望,他可不认为那位老爷爷会把那些菜端给自己,或许是去为巷子里那些**。
不过,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在走到门口时,老爷爷不小心把盘子弄撒了,而且看他失望转过身的样子,现在去讨要的话,或许老爷爷为了省去清扫,就允许自己吃了。
于是,小尘儿跑了过去,但是,就在他距离老爷爷还有几米时,小尘儿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于是急忙停了下来,不过这么近的距离……
小尘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爷爷,果然老爷爷皱了皱鼻子,而且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挥袖子,但是下一刻他又收回了手。不知为什么,小尘儿心中流过一丝暖流。
壮着胆子,小尘儿开口乞求道:“爷爷,我可以吃这些吗?”细弱蚊蝇,真正的细弱蚊蝇,不是小尘儿连喊话的力气也没了,而是一股温热堵住了小尘儿的鼻腔。
“不行,这些东西不能吃……”
当听到老爷爷几乎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时,小尘儿忽然觉得无比的恐惧,不是因为吃不到食物的恐惧,而是一种似乎即将失去比生命还要宝贵东西的恐惧。
那一瞬间,小尘儿几乎觉得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是绝望地喊道:“爷爷,我真的很饿,你放心,我只要地上这些,我会帮你把地擦干净,我不会弄脏你的地方,求求你。”
老爷爷见状,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向小尘儿跨出一步,小尘儿身子猛然一僵,踉跄着迅速退后一步。夜晚悄然而至,小尘儿这一退,身子如同被黑暗淹没。
寂静,前所未有的寂静,小尘儿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何等的一个奢望,旅店里昏黄的烛光一点点的变得暗淡,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而他小尘儿,似乎即将永远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孩子,来,爷爷带你去吃东西。”
多么温暖慈爱的声音,那么的不真实,又是那么的遥远,小尘儿呆呆地看着老爷爷,仿佛在做一个最美好的梦,他多愿意永远不要醒来。直到老爷爷伸出手即将碰到小尘儿的瞬间,小尘儿才恍然惊醒,迅速退开。
“脏,小尘身子脏,会脏了爷爷的手。”
“把手给爷爷。”
老爷爷板着脸,可是小尘儿却感到无比温暖,比那些笑着丢吃剩的食物给他的人更让小尘儿感激。
“把手给爷爷。”随着老爷爷的再次重复,小尘儿终于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老爷爷一把握住小尘儿的手,道:“走,跟爷爷吃饭去。”
小店是温暖的,虽然它也很破旧。管他屋外天寒地冻,雨雪风霜,屋内人心已暖。一大碗热乎乎泡炊饼,却是世间第一等的美味,许是饿极了,专注于吃东西的小尘儿没有发现老爷爷已经离开。
吃完东西,小尘儿见爷爷不在这里,想到门口撒了一地的菜肴脏了地面,当即跑了过去,从身上扯下一片布料,小心地擦拭起来。正擦着,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回过头,小尘儿看到了老泪纵横的老爷爷。
“来,可怜的小家伙,这些年苦了你了,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就是你爷爷,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尘儿起先挣扎了几下,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自己身体脏的话语,但是听到老爷爷的话之后,就静止不动了,终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居然晕了过去。
醒来时,小尘儿发现自己被老爷爷抱着坐在灶前,火光照得小尘儿身子暖暖的,但是,小尘儿认为抱着他的老爷爷的怀里更暖。
“小家伙有名字吗?”
“爷爷,我叫小尘。”
“小尘?那姓呢?”
“小尘没姓,小尘也是我自己取的。”
“哦,你自己取的?小尘儿真聪明,还会自己取名字呢。”
“哪有,小尘只是偷听书院老师讲课,里面提到这个字,小尘觉得适合我,就偷来用了。”
“那,小尘几岁了?”
“小尘也不知道,从小尘记事起,小尘就到处流浪,已经有四五年了。”
“那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不知道。”
“那小尘愿不愿意跟爷爷一起过生日,八月二号怎么样,看你的模样,也就八九岁的模样,那就算十岁,如何?”
“全听爷爷的。”
“好,以后咱爷俩儿一起过生日,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