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惴惴不安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时候，某一天，那个哥哥又来了，把我接回了家。新房子里面还住着一个很漂亮的阿姨，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们对我很好，渐渐我就忘记了真正的爸爸妈妈的样子，取而代之是他们的形象。当然，从此以后我也再没听说过父母的消息。”
“这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阿姨？不过哥哥倒是第一次听说。”
宁栀颔首：“来到那里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他们跟一般的人不太一样。比如说我阿姨很少出门，常常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对着某个地方一直发呆；比如说哥哥从来不去学校，却经常全国各地到处跑，鲜少有在家的时候。可是他们并不想我也涉足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而是照常送我去上学，参加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给我过生日，把我打扮得跟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一朵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怎么还学会了抽烟？”
她笑笑，复吸一口：“恨人有，笑人无，可能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吧。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之所以成为我，到底是为什么呢？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已吗？正如短板理论所说，水的容积取决于木桶最短的那块板，而束缚住我的，就是名为‘优等生’的短板。不甘心被这样的平庸限制，害怕被模式化了的我，考入高中后渴望尝试新的突破。染了头发，打了耳洞，抽起了香烟，仗着学过几年跆拳道，跟着同校几个小太妹去隔壁学校打群架，一起逃课去网吧，学习很快就一落千丈。没过多久家里就收到了学校停学通知书，那是我哥哥第一次打我，巴掌煽得那叫一个响。”
“然后你痛哭流涕，决定改过自新，做回好学生？”
“如果是这么俗套的剧情，倒也不失为一个励志的故事。”她重新躺了下来，“可惜的是打完以后我就离家出走了，住去了一个朋友家，她爸爸也是我们酒馆的常客，经常光顾。她跟我一起看电视，给我买吃的，帮我开导心事，让我觉得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后来有一个晚上她带我去酒吧泡吧，说是帮我放松心情，刚一坐下就有人递上杯长岛冰茶。这酒我哥哥经常调，不只他会，他不在的时候我也会给客人调，所以很快就闻出里面味道跟平时不太一样，八成加了料。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倒在沙发上，然后借势装醉，结果听到那个我自认为是死党兼闺蜜对我及家人的评价，说我这个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开酒吧的阿姨整天发骚勾引她爸爸，而且还和养子有一腿，关系不清不楚。我也没什么好回应的，就是把她揍成了猪头而已。”
“学校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勒令我退学处分。没了书读，我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收拾了行李就打算去找工作。可是高中文凭都没有又有几家正经公司会要你，最后满腔热血只好寄托在了当汽车维修厂的学徒上，车技就是那时候练会的。可是好景不长，厂长看我孤身一人经常对我动手动脚，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打了他个头破血流。”
“这么看来你暴力倾向确实挺严重，我很庆幸自己能完整地活到现在。”柊裴瞩目着她发际线处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那时候留下的？”
“是啊。”她摸了摸头上的疤，“总而言之，我哥哥找到我时，我在街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毫无形象可言。回到家后，我阿姨气得也要作势打我一顿，我眼睛都闭上了，她却丢了鸡毛掸子冲上来抱着我一起哭。再后来我在家里自学一年，总算是考上一间二本大学，混到了张本科文凭。”
“学的旅游管理？”
“不是啊，一个冷门专业，你猜不到的。”
“结局照样挺俗套。”柊裴轻笑：“那如果有机会，你还想回到以前的家吗？”
她摇了摇头：“一点也不想。”
“你恨他们吗？”
“不恨，当然也不爱。”她乐了：“爱与恨的极端，应该就是心如止水吧。”
柊裴凝望着她傻呵呵的笑容，遽然从她手里揪过烟，就着抽剩的烟头吸了一口。
“爽吗？”宁栀看他的架势，也不怎么像是第一次。
“爽。”他直起身来，口中缓缓吐出烟雾，呈直线上升中。“还有更爽的，要试试吗？”
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不做点什么好像有点对不住这么美的月色。
她抿灭烟蒂，也坐了起来：“你敢来，我就敢试。”
柊裴便慢悠悠地凑过头来，离她的身体越来越近，身上的烟草味愈发浓烈，四周萦绕的烟雾幻化成一只正欲展翅飞翔的蝴蝶。
然后，他在距离她嘴唇不到一厘米的位置戛然而停，气息喷薄在小巧的鼻尖上，微眯着眼欣赏着她的脸慢慢变红，毛细血管在薄薄的皮肤表层逐渐显现。
“你啊，永远不懂得见好就收。”
耳畔传来悠然低语，宁栀睁开眼，看到对方已经闲适地靠在了船头。
“这就是你说的更爽的事——耍我一顿？”
“嗯，惊喜吗？”
“……”她捧着发烫的面颊，惋惜般叹了口气：“还以为你有这方面的意思。”
“本来是有的，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
“哦，为什么？”她很好奇。
他伸过手，轻浮地想要挑起她的下巴，被对方扭身躲了开来。
“你太暴力了，我玩不起。”
她笑逐颜开，面容舒展开来：“像封画那样的就玩得起？”
“阴晴不定，整天还得哄，也不合适。”
宁栀脸上笑意不变，说道：“嗯，是我自作多情了。”
言毕，她迅速跳上之前他开过来的那条小船，执起桨来，溘然听到背后又飘来他戏谑的调笑：“小栀子——”
“干嘛？”她觉得自己如果再不离开可能会死于羞愤。我是傻逼！宁栀内心咆哮着，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无数个小马哥在合唱在嘶吼，恨不得现在就一跃而下跳入湖中。
“给你个建议，”他的面容笼罩在夜色之中。“不要因为一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对你还算不错，就急着把自己托付出去。”
“我知道了。”她竭力按捺住体内喧嚣的因子，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给我上的这一课。”
柊裴举起手冲她摆了摆，慷慨道：“不收学费的。”
宁栀把小船摇得吱悠吱悠作响，却不知道该开往何方，后来索性把桨一丢，垂头丧气地任它在原地打起转转。她蜷曲成一团，头深深埋入了膝盖中，脑袋里却还是挥之不去的画面，简直想要轮刮自己脸颊三百次：要你热脸去贴冷屁股，这么没眼力见儿！
二十米开外的的一扇小窗户隐约还摇曳着烛光，这么晚了还有人没睡觉，像她一样当夜猫子？宁栀正寻思着，猛地记了起来，那个地方似乎是学校。
之前涌上的冲动仍然占据着她的大脑，她再也无法找回一丝理智，鬼使神差地，悄悄向学校驶去。
夜已深，湖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小桨拨动着水波，荡悠起层层涟漪。她离学校越来越近，微弱的光芒在向她发送着邀请。她把小船开到了窗户边，斑马纹的窗帘许是未被完全拉实，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
无法描述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她感觉到大脑内一条紧绷的弦登时被人切断了，神经突突地狂跳着，全身的肌肉变得僵硬无比，隐藏已久的某种情绪随之被炸了出来。
“畜牲！”她冲上去在窗子上重重砸了一拳，里头的动静随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穿裤子系皮带的声音。
她连大门也来不及找，直接就把未上锁的窗户从外面拉开，轻盈一跃跳了进去。衣衫不整的男人瞪着她，嘴里还叽里呱啦怒吼着什么，她的脑袋则嗡嗡作响，什么都入不了耳了，直接拿起床头的花瓶就砸了过去，男人被狠狠撞到衣柜上。发出惨叫。
床上的女孩不着一缕躺在床上，眼珠子像深嵌进眼窝的黑曜石，无神且空洞地盯着顶棚。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跟他回来的。”宁栀抽过床上的被子裹住她的全身，隔着棉絮，紧紧抱住了这具弱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