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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鱼翅捞饭(1 / 1)

接下来的几天,时霖和他父亲都住在了西关大屋。梁梓音私下里偷偷打听,得知他们这次是专程来参加世家会议的。而时霖身为时家次子,按照道理本来轮不到他,可是出发前两天他大哥一不小心伤到了筋骨,迫不得已之下,他才代为出席。

有关家族的事情,梁梓音向来是无心参与的。哥哥梁梓风和姐姐梁梓月都是极为出色的人,从小就被族人寄予了厚望,自己则相形见绌。许是因为年龄差距的问题,她和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十分熟络,感觉总像是隔着一层膜阖,若即若离。况且,都说双生子心有灵犀,梁梓音觉得哥哥姐姐之间的那份默契,是外人如何插手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相比之下,父亲显然更加欣赏卓越的那一对。不过这样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的路不会总是重合。因此,她更喜欢待在不引人注意的偏院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可是有一天,这个世界被人破坏了。那天下午,梁梓音刚刚掏完一个鸟窝,小心翼翼地捧着鸟蛋,半屈膝跪在树杈上,恭敬地垂头道:“比克大王,这是献给您的龙珠。”

说完以后她迅速移到另一边,冷笑着应答:“我已不再需要召唤神龙,我现在渴望的……是那位紫发的美丽少女,她的小宇宙与神血,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

“天舞宝轮!”她忽地又化身为圣斗士,无情地向大魔王发起攻击。

只见比克毫不在意,两手在胸口一聚,激烈光弹就飞速向着他而去(实际上是梁梓音胡乱挥舞着手电筒)。

“不——”她紧抱住大树,撕心裂肺地发出绝望哭喊:“沙加,小心!”

正当她陶醉在这出独角戏里,演得半癫半狂时,眼风不经意一扫,竟然瞅到树下站着一个人,此时正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啊——”感受到重心不稳,她猛地从树枝上栽了下来。完蛋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做好了摔个狗啃屎的准备,谁知却落入了一个轻飘飘的怀抱。

“要注意安全哦。”时霖轻轻把她放在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剧场被人偷窥,梁梓音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裙子的灰尘,既气急败坏又恼羞成怒。

他耸耸肩,表示很无辜。“我只不过在找乘凉的地方,结果一不小心找到了这里。”

不出意料地,他又看到了女孩一脸悲愤的表情,于是玩心涌上心头,“沙加最后赢了还是输了?”

“当然是赢了!”她双手握拳不假思索地接道,然后发现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抬头看到对面人贼兮兮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怪你,害我没演完,这出戏烂尾了。”

“你可以接着演啊,”时霖把手上握着的东西递给她,“用这把哈迪斯之剑,斩断世间所有罪恶。”

梁梓音定睛一瞧,哦,是一把短刀,去年过生日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刀柄镶着玉石和龙的纹样,也是父亲给过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梁梓音甚是喜爱,出门更是随身携带,方才爬树时嫌硌得慌便把它摘了下来,没想到被时霖捡了个正着。

“还给我……”梁梓音气呼呼夺过刀,心中却情不自禁想要表扬一下时霖——哈迪斯之剑,这个名字也太棒了吧!

树梢的阳光倾泻下来,洒落在柔软的发丝上,耀得人双眼发花。

“你应该不介意我在这里眯下眼吧,小妹猪——”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语调戏谑。然后不请自坐,擅自倚靠在树身躺了下来。

介意!十分介意!梁梓音在内心默默地嚷道。当然,为了维持表面“淑女”的姿态,她轻轻摇了摇脑袋,末了还贴心地跑去泡了一壶茶,招待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她一不小心打翻了台上的盐罐,而里面的盐,也一不小心刚好洒进了才泡好的茶水里。

她端着茶壶出去的时候,时霖已经在树下昏昏欲睡了。梁梓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本想吓他一跳,结果还是被他抢先一步感受到气息,倏地睁开眼,不忘得意地吹了声口哨,直起身接过茶道:

“小妹猪真贴心,多谢啦。”

梁梓音永远无法忘记他喝下第一口茶后的样子,那错综复杂的神情将他原本清秀的面容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一对好看的眉毛也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毕竟还算是见过世面,在扭曲了几秒钟后,他脸上又重新挂上那副顽劣的面具,扯起嘴角抽搐着说:“你的的品味有点独特啊。”

梁梓音害羞地低头玩弄自己的衣角,实际却是在掩饰自己已快要控制不住的笑容。知道就好,快点走啦,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但是涉世未深的她显然忽略了血气方刚的少年一颗玩味且欠扁的心。面不改色地喝完整整一壶茶的时霖,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短刀,收敛了玩意,义正辞严道:“小妹猪,听说你有在找老师学击剑,还很中意耍刀法?不知喜欢的是金刚伏虎,回风拂柳,还是阴阳倒乱刃?”

梁梓音兴致勃勃,“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当然是胡家刀法!”

“好,那我们现在就来实战一下吧。”他从地上随地捡起一根比胳膊还要细的树枝,

完了,他绝对是要报复了。梁梓音心中叫苦不迭,恨恨地瞪了一眼对面笑得正欢的男子,却换来对方更加灿烂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过她转念一想,我怕什么,看他羸弱单薄的体形,说不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呢。于是便自信满满应了战,“话讲在前头,是你非要拉着我玩的,我控制不好力度,万一打伤打残,都不能赖在我身上哦!”

“放心,我前日先去友邦买完保险。”他摊开双手,摆出一副纯良的神情,“不过我的技术也算不上好,所以有时还要拜托你指点咯。”

一番比试下来,梁梓音早已累得大汗淋漓,但他仍旧神态自若,仿佛连汗都没流几滴。心知面前的人只是在陪自己玩玩,恐怕只使出了三四成功力,她不得不感叹对方的实力。

一个事实摆在眼前,梁梓音的“控制不好力度”是千真万确,但时霖的“算不上好”绝对是骗人的。胡一刀耍剑法的诀窍是与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胜于老,迟胜于急。梁梓音模仿书中的口诀,先以刀尖触中枝条,柄处用力,中刃开砸,刀锋回转,势挟劲风。本以为志在必得,谁知对方仅凭一股反震之力将树枝往上一挑,轻轻一拨,便将她的招数全然识破。梁梓音不服,正要贸然再次出击,不料心急之下小刀脱手,斜劈向下,眼看就要弄伤自己。

时霖见状手腕一翻,一个反手将刀柄挥向另外的方向,稳稳插在了树干上。他急匆匆上前扯过梁梓音的手臂查看伤势,“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她本是受了惊吓,泪光盈盈,可这会儿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把手从他怀抱里一撤,“哼!”

时霖自知理亏,讨好地抚慰道:“好妹妹,我错了,我以为你会用听识的……”

她顷刻间柳眉倒竖,“我根本不会!”

提到这件事情她就颇为消沉,听识是他们梁家的独门绝技,通过耳朵感应世间万物、生灵死灵的所有气息。两个哥哥姐姐早八百年就开启了这项异能,唯独她至今仍未有半点掌握的迹象,像个榆木疙瘩迟迟开不了窍。

“不要紧不要紧,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就好了。”时霖这番话看似安慰,实则进一步助旺了某人的怒火。

“衰人,你是不是出千了?”她火冒三丈,指着他鼻梁道:“肯定是这样,提前看穿了我的步骤,所以我才会输!”

“我冤啊,不信你在心里骂下我,看看我脸上有没有反应。”

梁梓音果然这么做了,悄悄腹诽心谤他了个底朝天,抬眼望去,见他面上照旧无动于衷,一片淡定,不是演技太好就是真的没用读心术。

她的怀疑还未完全消散,可惜又拿不出证据,只好嘀咕:“绝对有猫腻……”

他万般无奈,只得向她解释:“你的刀法,空有形韵,却无实姿。虽然技巧变化多端,但基本的身法、步法都还远远不行。实战时,很容易给对手留下破绽。”

梁梓音顿觉肚皮一阵凉意,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树枝已经抵在了自己腹上。

“还有最致命的一点,你的警惕性太低。”时霖收回枯枝,折成两段扔在地上。“记住,这个世界上,离你最近的人永远都是你自己,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练剑时的时霖显得比较正经,少了几分欠扁的感觉。

很久以后梁梓音才得知,原来时霖曾经在青少年击剑锦标赛上拿过好几次金牌。

“……”虽然她不喜欢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人,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的确有理。自己并不是真心喜爱击剑的人,参加这个活动完全是为了吸引父亲的注意力,只有在梁荆书偶尔经过或者上击剑课的时候才费尽心思琢磨着怎样摆出一副花架子,因此更为注重在舞弄的过程中加入一些看似花样的技巧,忽略了基本功的培训。难怪教击剑的老师每每看过后,总是摇头叹息地走开。

“要想提高,就得从基本功练起。”时霖突然伸手过来重重点了点她的脑门,“唔——”少女捂着头,不满地抬头瞪了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少年一眼。“哈哈,算你走运!哥哥我呢,刚好这段时间有空,看来得经常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才行。”

关你什么事啊。梁梓音揉着脑瓜,沮丧地想。

结果从那日起,时霖真的每天大摇大摆过来监督她练剑了。他一般挑中午的时候过来,有时会带几个小菜,但更多时候则是谗着脸过来找梁梓音蹭饭吃。明明他可以跟着他爹一起大鱼大肉,偏偏要过来为难她这个小屁孩,对此梁梓音不只抗议过一次,但每每都遭到了时少爷的无视。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之所以“容忍”这个好吃懒做的二少爷为所欲为,并不是她的底线降低了,而是时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有趣的玩具:有时候是她啃完整箱小浣熊也收集不齐的水浒系列和天龙八部系列的卡牌;有时候是穿着红格子衫会拍照的小熊、铁皮青蛙和火车头;甚至还有任天堂的游戏机……实在太酷了!梁梓音咽下所有牢骚,心甘情愿敞开自家大门。

时霖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样样都是别致精心的茶点,赏心悦目又美味,两个人吃绰绰有余。梁梓音时常兴趣上来了也会主动请缨做饭,但是平心而论,她的刀法虽好,厨艺却实在不怎么样,往往是麻利地切完粒剁完茸以后,便陷入了对着一大堆食材干瞪眼的境地。每当这时,站在旁边的时霖就会好心地提示:“丢到锅里,过过水就行了。”

“……”

就这样,一大锅不知什么玩意、且半生不熟的大杂烩就出炉了,两个人看着庞大的砂锅,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下手。最后还是时霖颤抖着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快到嘴边时,乍然又将筷子转了一个方向,正巧对上梁梓音的嘴巴。

还好她嘴里早就叼着一块苹果,这才幸免遭殃。

“来来,小妹猪,”他笑得十分狡黠,“哥哥平时最疼你,快来先帮手试下味道。”

梁梓音艰难地将“好个屁”三个字咽下去,作为一个(表面上)很乖巧的淑女,她得杜绝这些粗俗用语才行。“哥哥平时对我关爱有加,第一块自然是要先给你啦。没听说过孔融让梨吗?”跟着他混多了,自然知道了什么叫作虚与委蛇。梁梓音也打着马虎眼,将包袱推了回去。

“你倒伶牙俐齿起来了。”时霖装出很凄凉的神情,又把筷子送回自己嘴边,“那就只好让我先尝尝了。”

她正得意地想一笑,突然就被一块东西堵住了嘴巴,等反应过来,排骨已经稳当当地塞入了嘴。愤愤抬头一看,时霖笑得连眼睛都弯成了两座桥,好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态。

“算你狠!”梁梓音咕哝着道。不过这乱炖不沾酱也意外地很好吃,梁梓音把这归功于自己的功劳,并且将其命名为“梁式炖菜”,顺便无视了某人关于这名字毫无亮点的吐槽。

饱餐过后,梁梓音自告奋勇要带他去公园散步。两个人经过前院,正嘻嘻哈哈打闹着,冷不丁听到会客厅传出激烈的争吵声,桌板被拍发出的震动刺激着耳膜,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低吼,惊得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远,其中一个男声被她听出来了,有点像父亲梁荆书。

于是梁梓音转头问:“你不用去开会吗?”

对方漫不经心道:“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无妨。”

她似懂非懂,便吐吐舌头:“真搞不懂那些大人,整天有什么好吵的。”

时霖一声促笑:“他们在讨论谁来背锅,当然要慷慨激扬点咯。”

“为什么要背锅?难道他们吃不饱要随时随地带着锅,方便炒菜吗?”

时霖望着她疑惑的神情忍俊不禁,认真点了点头:“能饱,但是仅仅饱是不够的,他们想要吃撑。”

她没大听明白,但是仍旧踮起脚,够到了时霖的肩,很仗义地说道:“小霖子,你要是饿了就尽管来我这,叉烧包莲蓉包菜肉包,只要我有,一定会管饱的!”

“可以点鱼翅捞饭吗?”

麦理浩总督在任期间进行了不少大刀阔斧的改革,香港金融业突飞猛进,一跃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暴发户层出不穷,而鱼翅捞饭则是彰显财气豪气的最佳美食。

“……这个恐怕不行。”梁梓音小脸一垮,犯起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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