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送楚王全家的船只在烟雨蒙蒙的长江上渐行渐远。
徐光启在码头上久久回味着楚王临走之时,拉着他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一定要谈和啊!徐学士……这仗再打下去,大明江山危亦……”
大明钦差使团的众人在见到楚王朱华奎时,这位王爷已经瘦了好几圈身子。他的精神倒是看着还好,见到众人向他拜见时,忙不迭地去搀扶徐光启,还甩了好一会泪水。他抱怨了一番伙食问题后,就要求立刻离开海寇窝。
后来,楚王朱华奎还要求徐光启替他向中华军追索被抄走的家财,徐光启苦笑着含糊应付了。在长江边码头上,楚王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后,徐光启对朱华奎的感观大为改变:这位王爷虽然贪财无能,却也不是个没头脑的笨蛋,他也看出了大明朝如今危如累卵的局势。
徐光启也听说了有关传闻:这位楚王在海寇军攻城之时,死活不愿意拿出自己的钱财来犒赏兵士,结果差一点在城破之时被乱兵抄家。
贪财昏庸与眼光敏锐,似乎很矛盾的品质同时体现在一个人身上,让徐光启很是感叹了一番。
大明使团和中华军之间的各种矛盾冲突,从瓜洲就开始了。不仅仅是中华军的礼炮施放以及各种内部纪律使得明朝钦差们不适应,中华军上下对他们的态度也使钦差们非常不爽。
中华军本身的成员不必说了,从台湾中华王府内务部、中华公司派来的那些为这次谈判服务的军官、职员,甚至连中华军在江南本地招募的那些小吏、雇工,都不把大明朝钦使一行人当回事。他们在招待大明钦差们的衣食住行时,完全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根本没有诚惶诚恐的样子,丝毫没有身为海寇的自觉性。
负责护送使团的中华军军官死活不允许使团展开全套钦差依仗上路,只许他们打着钦差节旗。
那些本地乡绅士族、普通农民百姓,见到了象征天子亲临的钦差大旗,伏在路边磕头跪拜,使得徐光启一行人多少还能体会到一些天使的待遇。
不过,护卫的中华军步兵不允许旁人靠近钦差使团,也不许使团的人停步与当地人接触,借口是“要保障使者们的安全”。
不过,这一路上所经过的中华军统治区,明朝使节们并未看到什么民生凋敝、饿殍满地的惨象。百姓们种地、打渔、纺纱织布、养蚕抽丝,各行其是。虽然有些地方残留战争痕迹,来来往往也能看到不少中华军士兵和武装团练,但是本地百姓与中华军之间相安无事的场景则比比皆是。在几个运河岸边的集市上,使者们还看到了身穿中华军黑色、深蓝色制服的士兵与当地百姓和平交易、把酒言欢的场面。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有秩序,完全不象是陷落在海盗手中的沦陷区,治安秩序似乎比大明统治区还要好。
徐光启在上一次与中华军谈判时,已经见到了中华军的军纪风貌,这一次则亲眼看到了他们治理下的民生百态,回想起刚进扬州城时官兵四处抢劫杀人的景象,心情非常地郁闷。
总之,这一路上阴雨绵绵败坏了大明招抚使者们的心情,而海寇军的行为更加使徐光启等人扽心情恶劣到极点。
大明招抚钦差使团到达苏州时,已经是江南地方雨过天晴、阳光温暖和煦、万物生机勃勃的好日子。
五月初八日,大明招抚使团与中华军江南镇守府有关人员为驻扎地点发生争执,不久又为了粮食补给问题发生争议。正式谈判还没开始,各种各样的细节问题浮上水面,搞得双方具体经办人员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进入苏州城时,南京吏部尚书、江南安抚大使盛以弘见前来迎接的人仅仅是中华军中一名小军官,就实在忍耐不住跳出来,指责中华军“侮慢天使”,拒绝入城。
其实这名小军官就是陈衷纪,江南镇守府镇守使、江南行军道总管,挂着上校军衔。只是因为陈衷纪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高、面目清秀,这两年生活在江南,使得他原先被海风吹黑的脸色变得白皙,所以被大明朝廷使者误认为不过是位小军官。当然,陈衷纪身穿西洋式白色军官礼服,他佩戴的上校军衔标志,盛以弘根本就不认识。
还好是游文辉站出来解释:面前的年轻人就是中华军在江南地区的最高指挥官,上校军衔相当于大明朝的一镇总兵。
盛以弘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等是代天子招抚,尔等怎么也得让大头目亲自出迎才是,如此怠慢朝廷天使,根本就没有诚意吗……”
徐光启摇摇头:“此等为枝节小事,盛大人,朝廷大事要紧。”说完,率先迈步进城。
为了安排谈判会场,双方再次发生了争执:徐光启等人无论如何不愿意进入悬挂着“江南镇守府苏州治所”字样的原苏州府衙,而陈衷纪等人也不愿意去大明使团指定的居住处苏州织造府谈判。
盛以弘又提出,朝廷招抚派出的钦差,如徐光启大学士乃是内阁的从二品高官。为了标示和谈诚意,谈判双方地位相等,中华军必须让总统领尹峰来亲自谈判。
曾岳这时站出来,标示自己有尹峰的全权委托,可以代表尹峰参与所有谈判和做出决定。这一次,连徐光启都表示不满,认为必须与尹峰直接谈判才能达成和议。他是担心曾岳等人没有足够的决定权,会让这场谈判旷日持久地延续下去。
这些争议还没有达成妥协时,一份来自大明京师的邸报通过陈衷纪的手,传递到了徐光启的手中。徐光启、盛以弘等人看了一下这份邸报,脸色都很难看。
邸报是半个多月前在京师发出的,是由中华军暗桩内线通过海路送来的。邸报中提到了土司奢崇明已包围成都,打败了川东明军。更重要的是,邸报中提:到水西土司造反了。
早在洪武年间,水西土司头目奢香向大明称臣纳贡,每年向明廷贡马与其他地方土产。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奢香死,子安的袭职。其后水西安氏世代均受明朝册封。明神宗万历二十六年,安班臣承袭为宣慰使,因出兵协助明朝政府平定了播州土司杨应龙的叛乱,得“增官进秩”。万历三十六年安尧臣袭职。安尧臣非常跋扈,万历四十一年—也就是大明朝廷发布针对中华公司的海禁命令的那一年,擅自领兵数万长驱入滇,直薄落益州(云南今县),所过焚掠,备极惨毒。大明朝已经内外交困,对他毫无办法。
万历末年,安尧臣死,其子安位袭职。安位年幼,由安尧臣妻奢社辉代管。但实权掌握在安位的叔父安邦彦之手。安邦彦野心勃勃,一心想割据称王。奢祟明在重庆起事后,安邦彦就积极筹划叛乱。
在天启三年三月,传说奢崇明已攻陷成都,安邦彦遂挟安位反,自称罗甸王。四十八苗瑶土目蜂起响应。安邦彦首先攻陷毕节,接着分兵攻陷安顺。洪边土司宋万化纠合苗仲九股攻陷龙里。安邦彦自统十余万之众,渡陆广河直趋贵阳,二月七日包围了贵阳城。
这个时候,正是明军集结兵力打算反攻武昌的那段时期。奢崇明、安邦彦的部众都有一部分被征调来到武昌城下。结果,正是这些土司兵发动了叛乱,把明军的反攻计划完全打乱了。
尹峰在台湾港,比徐光启等人迟了三天看到这份邸报,他查了查自己的资料,发现这场席卷大明帝国西南边疆的少数民族大叛乱,比另一时空的历史推迟了一年。尹峰很是庆幸:自己掀起的蝴蝶效应似乎仅仅只是把这场大叛乱推迟了一年而已。看样子,开历史的金手指,还是有利可图的。
邸报所转载的是当时防守贵阳城的提学道刘锡玄的紧急求救奏章:(天启三年)三月十七日,罗贵苗仲合十余万,渡广河,逼龙场,安邦彦伪称罗甸国王,传檄招摇入城。而三月初七日,果从城楼见尘飞蚁集,数万夷兵,数万仲苗,铁骑会戈,环五门外山头,于辰时扎营,午时战北门,转战东门矣。
此时,贵阳守城兵“不及三千”,临时募兵四千,围城后,又增加了总兵官张彦芳所率的援军,共约二万余人。安邦彦在赛城河一带击败了明朝副总兵徐时逢、参将范仲仁的援军。围城军队“日夜攻城,长梯蚁附,城几陷者数矣”国。守城明军在巡抚李棋的指挥下,屡次击退安邦彦的玫击。这时贵阳城内的粮食非常紧张,仓库所储米只二万石,而自战斗开始后,城外的居民纷纷逃入城内,贵阳人口猛增,“米升直二十金,食糠及草木皮革皆尽食之。”
贵州提学道刘锡玄在奏章中一再要求朝廷尽快派援兵,否则一旦贵阳城陷,大明的西南半壁疆土就将丧失殆尽。
而此时,大明军队主力,依然还在长江沿岸,面临着中华军的压力,无法增援西南。
陈衷纪是在一次宴请使团全体成员的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份邸报交给徐光启的。很明显,中华军是在借西南叛乱的严峻形势,压迫大明招抚使团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