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休时间，夜衣还是和韩礼祠一起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渡过，高中生活以来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不过通常情况下，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今天也是如此。韩礼祠在仰望着天空，而夜衣则俯瞰着操场上正在运动的学生。
这种介乎于窒息的沉闷和浪漫的恬静之间的微妙氛围一直持续到夜衣率先打破沉默。
“那是谁啊？”在众多跃动的身姿中，夜衣锁定了一个。那是一位还算漂亮的女生，正在和另一位女同学玩着羽毛球。马尾辫在其脑后摆来荡去宣扬着青春的活力。
虽然夜衣不太在意同学这种生物，但今早刚从窗口望见过的那副身姿，此时便出现在了自己的学校里，在意也是当然的。仔细回忆起来，似乎最近每个早晨夜衣都能见到这个女生。
发现交谈话题的韩礼祠迫不及待地顺着夜衣的目光望去，轻而易举地看到了身旁少女注视的对象。
“她啊。她是跟我们同级的三班的叶澜。”
夜衣吓了一跳，对韩礼祠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因为她原本没打算指望韩礼祠会知道，现在的结果还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说，我好歹也算是班里最伟大的人哎。”韩礼祠注视着夜衣此时的表情尴尬地笑了笑。
“班里最伟大的人”这个对班长的定位虽然也是一个值得吐槽的噱头，但目前夜衣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
“这个叫叶澜的很迷信吗？”
“最近倒是挺迷信的。”韩礼祠点了点头答道，“她在开学前的暑假里因为车祸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以后就变得喜欢求神拜佛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刺激吧。”
“都市传说也算神佛类吗？”夜衣联想到最近几天早晨的情况自言自语地说，但韩礼祠却是在一旁听着呢。
“抱歉，‘求神拜佛’只是我个人的比喻啦。事实上，她的情况更像是病急乱投医，只要能够许愿似乎什么都拜。传闻说……她就连恶魔都拜过了。”
韩礼祠配合着自己的话语张牙舞爪地对着夜衣比划了起来。姑且不论他是有什么根据认为，在这个年龄段可以凭借这种行为吓到夜衣。他的举动本身就因为手机的铃音而被无视了。
“哪位？”夜衣接电话的口气十分随便，听起来懒洋洋的，这也是她在学校时的精神状态的真实反应——无聊。
“是我。”
回应的声音让夜衣为之一振。这个声音是绪野的。她为什么会来电话的原因，夜衣也大致上猜到了，倒不如说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个联络。
“我就觉得你应该给我打电话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这才是我的妹妹。那么，详细的事情就等你过来以后，我们当面说吧。”
电话挂断后，夜衣戏耍着用流畅的一套动作将手机扔回了衣裙的口袋。她内心感情的大海似乎由灰色突然染成了五彩缤纷。然后她看向了韩礼祠。
两人之间几乎是比肩的距离，所以夜衣可以肯定韩礼祠绝对听到了她和绪野的对话。“如你所闻。”
如自己所闻也毫无意义。毕竟，韩礼祠根本不知道夜衣在和她的姐姐打什么哑谜，但他马上发觉了夜衣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表情变得愕然了。
“难道……”
“嗯！”夜衣笑着点了点头，像跳舞一样踏出了步伐，丝毫不给韩礼祠任何插嘴或打断的机会异常迅速地说道：“我要早退。东西就拜托你了。那么，明天见喽。”
“明天见。”被连珠炮般的话语所砸蒙的韩礼祠愣愣地冲着夜衣远去的身影摆了摆手。回过神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低头叹口气而已。
为什么要说“明天见”呢？跑下几级阶梯后，夜衣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高度已经不足以让她看到韩礼祠，只能看见天台的入口而已。
随后，夜衣摇了摇头，重新梳理好事情在心里的优先级后，继续向下跑去。很快，她便趁着午休时可以随意离校的机会出了校园。
大约三个小时后，夜衣终于来到了绪野的宅院前。通向洋馆门前的那条穿过前庭的大道，她决定要用散步的方式走过去，好平复一下因为赶路而造成的身心上的躁动。
绪野是非常讨厌急躁、慌张以及任何同性质状态的人，为了对话不用从淑女的礼仪开始，暂时放慢速度对夜衣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比起廖家的本邸，绪野这里倒更像是廖家的中枢所在，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前庭栽种着各种各样颜色灿烂的花朵，洋馆内有着无数只为服侍绪野一人而存在的女仆，全都是修养良好、美貌的人。
这些女仆也不是普通的人，而是绪野在伦敦塔留学时代，仰慕她的同级生和后辈。从廖家整体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性质更像是绪野的私兵。
在敲门后，女仆长为夜衣打开了大门，然后把她领到了二楼的茶室。在那里，绪野已经坐在了欧式的圆形高脚桌椅旁，桌上准备好了两杯红茶，搭配的茶点是抹茶蛋糕。
“别客气。”绪野看向刚刚进门的夜衣小幅度地举了举精美的茶杯。
“放心吧。”在女仆长告退的同时，夜衣大步走到了自己的位子旁，坐下后便拿起叉子从小角的蛋糕上切下更小的一块放到了嘴里。
“最近怎么样……”
接下来，虽然没有从淑女的礼仪开始谈话，但绪野却一直在和夜衣聊着日常生活的种种，直到夜衣再也配合不下去了。
“我说，你把我叫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怎么，讨厌和姐姐聊天吗？”
“……”夜衣沉默了，老实说她无法回答。自从知道绪野和那一夜的事情之间的关系后，她就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绪野，甚至很害怕她。
而且从义理上讲，作为一个人女、人妹，夜衣应该憎恨绪野，至少该厌恶。
不过，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夜衣也很明白，至少对自身而言绪野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姐姐、长辈，能够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依赖感。
除此之外，由于父亲很少出现在面前，婈彩也非常溺爱，因而在夜衣的成长过程中那个教训她，引导她，告诉她道理的人完全是由绪野来担当的。
如此特殊的情况造就了夜衣现在复杂的心态，她无法彻底地厌恶却也无法完全去仰慕，只能在矛盾中沦为迷茫。
在无言之中，绪野也在考虑着。当夜衣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此刻，她对于自己的决策犹豫了，所以才会一直只是在聊天。
事实上这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没有任何意义，绪野自己最为清楚，自己一旦决定的事，就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杀人鬼出现了。我希望你能够处理这件事。”
绪野突然转变话题的行为，让夜衣从沉重的思绪中回归了现实，但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正好！我已经发过誓了，那个家伙一定要由有我亲手制裁！”
一提到杀人鬼，夜衣难免陷入到一种激烈的情感中。她凶狠地挥动叉子把剩下的蛋糕一分为二，仿佛蛋糕就是杀人鬼一样。
“你好像有所误会。杀人鬼出现了，但不是上次的杀人鬼。”
杀人鬼不是同一个人，绪野所说的这个情报确实让夜衣十分惊讶。但夜衣也觉得，可能这是绪野为了不让她被报复心冲昏了头脑才说的。
“就算你不这样说，我也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
明明眼下就受到了仇恨的影响，却理还直气壮地说“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绪野对此感到了莫名的气愤，十分用力地把茶杯砸在了托盘上，发出了骇人的“铛”的一声。
“别天真了！我还没有温柔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被仇恨所吞噬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失误，那也只是说明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绪野突如其来的如狮子怒吼般的咆哮将毫无心理准备的夜衣吓了一跳，叉子都不由得脱手而出掉到了桌子上。蛋糕上的奶油污染了雪白的桌布。
“我再说一遍，这次的杀人鬼和上次不同！这是事实绝不是什么善意的谎言！”
“我，我明白了。”惊魂未定的夜衣怯懦地说道，在姐姐的愤怒下她也只是一个妹妹而已。
平复了心绪的绪野有些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让夜衣清楚地认识到事态不应该靠恫吓，而是有力的说明。于是，她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完全消失了刚才的样子，进一步进行了解释。
“比起上次的杀人鬼，这次的这个更符合‘杀人鬼’这个称谓。他是单纯为了杀戮而行动的。”
“但是，我听说被害者被分尸成了零星的小块，内脏的一部分也消失了。”
“不。详细调查之后，缺失的内脏已经在案发现场的附近被找到了。被某种小型啮齿动物叼走，这样的结果也在情理之中。”说到此处绪野暂停了一下，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更加重要，她不想让之成为前一段话的附庸。
“分尸，实际上也不是分尸，而是某种魔法能力的痕迹。”
“是切断类的攻击魔法吗？”
“并非是那种单纯的东西。”绪野露出了凝重的表情，现在所谈论的魔法能力，就算是她，只要想到也是不寒而栗。“让人自行解体的那个能力是魔法界中公认最为恐怖的四种魔眼，‘四大魔眼’之一，而且还是凌驾在你的净视眼之上的‘四大魔眼’之首。其名为，‘死视魔瞳’。”
净视眼的强大，在战胜关羽的那一刻夜衣已经认知得足够清楚了。在现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没想过居然有魔眼在她的净视眼之上。
“死视魔瞳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能力？像是能够看到死亡之类的？”询问的同时夜衣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那样的话应该叫做‘视死’而非‘死视’，不是吗？”果不其然，绪野否定了夜衣的说法。“所谓‘死视’，就是带着死亡去看的意义。简单来说，就是‘死’这个概念在瞳孔之中具象化了，持有者则可通过视线和媒介将之强加给目标。”
“然后呢？”
“不可修复的损坏、崩溃正是‘死’。被‘死视魔瞳’的力量所破坏的事象，除了少数几类和源泉的法则能扯上关系的以外，绝对不可能复原，是真正意义上的被杀死。从尸体碎成块状看来，这个杀人鬼的魔眼还停留在初级的阶段。即使如此也不能小觑。死视魔瞳，其存在本身对于魔术师来说就是一种最大的隐患。有史以来，出现过三位持有死视魔瞳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冠以了‘魔术师杀手’的别号。”
夜衣也是魔术师中的一员，既然听到了“魔术师杀手”这个词汇，她自然也感到了一丝危机，虽然尚且还没什么实感，但也想知道得更加具体。
“怎么回事？”
“虽然被持瞳者自身的力量所限制，但‘死视魔瞳’的作用对象在理论上包括了非生物、元素、魔法等等的世间的一切。‘一朝得见，神魔皆亡’，这是对死视魔瞳最形象的形容。说到这个程度你也应该想到一些端倪了吧。死视魔瞳可是就连魔法现象都可以杀掉的。”
这个还真的是让人有些没来由的体寒。对于魔术师来说最可怕的事就是自己的魔法被对方无效化。在此之上，绪野的“杀掉”的说法，让夜衣感到了一种富有攻击性的压迫感。
“这个力量也未免太过不合理了吧？”
“单纯以死视魔瞳来说的确如此，但魔眼和持有者是不可分离的，持有者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而且就连死视魔瞳的无敌也只是相对，而非绝对。刚才也说过了，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和世界运转的法则，源泉的法则有牵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与之对抗。比如说L级的秘宝，哪怕一时被杀死，也会新生。包括神明在内的众多‘伟大的意志’也是一样的。而且事实上据我所知，眼下就存在着完全可以免疫‘杀死’的力量，可以说是死视魔瞳的天敌般的人物。”
那么，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天敌，而是自己呢？夜衣一时有些不明白，但她马上就注意到了很可能的一个事实。
“天敌难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