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房间,朝东的窗口挂着深棕色的窗帘,前一秒还是完全的一片幽暗,下一刻一点点光亮从窗帘布的缝隙中钻了进来。随着时间推移,光明越来越多,房间内渐渐敞亮了起来。
躺在床铺上把被子错当成床单的夜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阳光,缓缓睁开了右眼,原本黑水晶一般奇异的眸子在一层隐形眼镜的遮挡下呈现出浅棕色。
而她的左眼完全被一枚紧贴肌肤的黑色眼罩所覆盖,眼罩上镶嵌着一朵深紫色的花朵,整体上看来,就仿佛夜衣的左眼本来就是一朵妖艳的花儿一般。
把右手抵在额头上,以这种姿态又躺了一会儿后,夜衣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身上所穿的并不是平时入睡时的睡衣,而是出门用的黑色洋装。裙摆随着纤细的双腿蜷曲而微微褪去,露出了黑色的长筒袜,口沿部多多少少因沾染了一晚的汗水有一点湿渍。很明显,她一整晚都没有入睡。
一夜的兴奋过后,现在的夜衣在心中更多的是忐忑,不过再怎么臆想也是无用,总归还是要去面对才是。浅显的叹了口气后,她走下了床,径直走出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经过三个房门,一转身打开了浴室。一晚积累下来的汗渍惹得浑身不适,她决定在出门前淋浴一下。
一边在盥洗台前照着镜子一件件脱去内外衣物,把它们放进洗衣篮,夜衣一边回忆着昨夜晚饭后所发生的事。
绪野打来了电话,还是那种百年不变平淡到了极点的语气,不过她告诉夜衣的却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消息:一直沉睡了快两个月的绪莲终于醒了过来!
正是按捺着想要立刻前去探望的心情,夜衣昨天才怎么样都睡不着。这样想来的话,绪野绝对是故意的吧。
思绪暂时停下了,夜衣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衣物。站在镜子前,她退后几步把全部的自己都映照了进去。仔细打量了一阵身体后,她抬起双手揉了揉胸脯,然后唉声叹气了一下,明明每天都有像喝药一样地喝牛奶结果却依旧可怜。
不过,这个尺寸也称不上飞机场应该叫做可爱才对!如此算是安慰了自己一下后,夜衣不再纠结于此,转身推开了洗浴间的玻璃隔门,走了进去。
随着旋转型的开关被一圈圈的放松,分成数缕的热水从可拆卸的莲蓬头内喷出从头到脚地淋在了夜衣的身上。水流轻微地击打在肌肤上酥酥麻麻的,不断升高的温度使浑身的毛孔一个个张开,这种感觉真是非常舒服。
“啊。”夜衣享受着淋浴的快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吟,时不时抬起双手把流下的水滴再度撩起一把泼到身上。
在感到冲洗的过程差不多后,夜衣开始用沐浴液、洗发露等清洗身体,这种行为几乎每一天都在做,熟练到即使不用大脑来指挥,身体也能够凭借习惯像工厂的流水线一般按部就班的行动。
夜衣今天的行程不是上学,而是准备在第一时间去探望绪莲。看到恢复活力的莲莲,这明明是两个月来她一直都在盼望的事。可在就要实现的当下,她只要一想到,就会感到很畏惧。
吵架后未能和好的状态,让夜衣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大病初愈,有了痛苦回忆的绪莲。
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见面时简单地说一句“嗨”吗?不,那样的话也未免太过冷漠,而且也不符合自己的心理。
那么要热泪盈眶地一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吗?这样总觉得感情表达得太过鲜明,反到有点虚假的感觉,而且这样的态度有点咄咄逼人,会让人不舒服。
到底自己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任凭夜衣左思右想,准备了无数种场景,但却始终不能得出理想的答案。或许对于这个问题来说,答案这种东西从最初开始就不存在。届时在现场的真情流露才是最好的选择。
“呼!”长出一口气,夜衣从思绪中回过了神来。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中,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不过,从外观上看这一身似乎和淋浴前的那套没什么区别。
整整衣物,夜衣转头看了看桌角上的闹钟,时间不过是五点刚过,在这个时候拥有着准确生物钟的婈彩都还没有起床。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早饭。
至于等待,则完全不在夜衣的选择范围内,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绪莲了。
再一次走出房间,夜衣从二楼下到一楼。在经过餐厅厨室时,她还是心生侥幸地看了一眼,不过里面果然是空无一人,也就更不可能有准备好的早饭放在桌子上了。
听着零星的鸟鸣,呼吸着被朝露洗刷过的新鲜空气,夜衣用离奔跑只差一线的频率行走在街道上,一步步朝着东边的城际地铁站迈进。途中,她在偶然一家早早开门的面包店买了一个甜瓜包,又在随后经过的小超市拿了一袋牛奶。
6:00,在第一班发车的城际地铁上,夜衣视若无睹了“请不要进食”的标志语,吃着简单快捷的早点。她倒不是故意的违反规章,而是一坐下来脑子就不由自主地又考虑起了探望的事。
高速的列车从高架铁轨上驶出,自中柏林的边缘潜入地下,穿越数十公里后又冲出地表再度驶上了高架铁轨,不久后缓缓减速停靠进了东赤口的终点站。
“欢迎来到东赤口市。Welcometocityofdongchikou。”
中英文两种语言的问候语先后响起,听到这个,夜衣猛地站起身就像是下定了决心奔赴战场的士兵一般,将面包和牛奶的包装纸捏成一团,然后迈开大步走出了列车。途径为乘客准备好的垃圾桶时,她随手一抛将包装纸扔了进去,动作在周遭的人看来多少有点潇洒。
在街上漫步了一个小时左右后,夜衣终于来到了市立第三医院的大门前。手中多了一个颜色明快的包装袋,那是在半月前和叶澜一起去的那家店中买来的礼物。
走在台阶上的夜衣的步伐非常沉重,缓慢的动作让她看起来仿佛要汇聚全身的力量才能抬起一只脚,迈出向上的一步。
就算选择楼梯又把速度压到了极点,夜衣还是只用了不到六分钟的时间就站到了绪莲现在所住的病房。头脑的思考宛如掀起了风暴一般,但也还是如同前几次时一样没能得到答案。
死死注视着油亮的门板,夜衣喘着粗壮的气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压下了把手。
“欢迎。”
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一个阔别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声音传进了夜衣的耳中。一步步走着,看着短小的玄关即将达到尽头,夜衣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了,鼓动的心脏即将从喉咙中蹦出来。
“果然是夜衣啊。”
宽敞,当然豪华的病房的正中,在那被礼物的海洋所包围的病床上,一个将近二十岁却体态娇小,有着海蓝色波浪状短发,波斯猫般左蓝右金之瞳的女性半坐半卧,在那张稚嫩的奇妙脸庞上挂着宛如小孩子般天真、纯洁的笑脸。
在病房靠近落地窗的墙壁附近还站着一个人,但此时夜衣却对其视若无睹。她的双眼仅停留在绪莲一个人身上。
该如何思考,然后该如何行动,该如何说话。这些理性的东西在此一瞬全然消失,夜衣在从心中喷涌出的感情的驱动下,快步冲向绪莲,拥抱住了她。
“对不起,莲莲!”
脖颈感受着夜衣超过分寸的力道,绪莲很不舒服,但这种行为中所蕴含的那份感情却让她感到愉悦。
“不要这样啦。夜衣没有错,即便有,身为姐姐的我也绝对会原谅夜衣的!”
“嗯。我知道的。”
“那么,以后就也该叫我……”
“适可而止吧。”
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了绪莲要说的后半句话,使得她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随即,同样被打扰了的夜衣也抬起头露出了不满的表情,此时她才察觉到那个人,绪野的存在。
“原来你在啊。”
夜衣的语气有着很明显的挑衅,但绪野却对其置若罔闻把目光转向了绪莲。
“莲,再说一遍。”
“什么事?”
“是我被袭击的那天夜里的情况啦,夜衣。”
于是,夜衣终于知道了在两个月前的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夜,绪莲就如同众所周知的那般前往士郎的公寓想要问清楚“杀人鬼”的事。
而也就是在绪莲经过小区附近幽暗的林荫道时,她遭到了至今都还是谜一般的杀人鬼的袭击,只在一瞬就受了重伤因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
不过在昏迷之前绪莲还是看到了关键的景象,那正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
不错,正是要用“什么”来形容,那个“杀人鬼”不是人类而是怪物。具体的姿态,绪莲也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不能很仔细地形容,不过倒也不难让他人明白……
“狼、人。”
夜衣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按理说,学习过魔法界生物知识的她应该会很容易相信绪莲的说法,但她作为魔术师太过年轻,还无法对没有亲身经历过并且脱离世俗常理的事物产生实感。
“不用怀疑。而且哪怕这只是莲的错觉,也要极为慎重、严肃的对待。”
“这个,有那么严重吗?”
“无知的问题。狼人是在不死类怪物中和吸血鬼齐名,和‘夜之一族’相对被称为‘地之一族’的存在。在现代很多的狼人都选择和同一民族的同伴们聚居在远离世俗的地方,就算有少数和普通人生活在一起也会采取安全措施,基本不会有什么隐患。”
“可是有例外吧。”
“领悟得可真快。有一种狼人很危险,西方称其为‘别西卜’,东方则叫为‘饕餮’。”
“暴食的意思?”
“正是。狼人有着过剩食欲的特性,即便身体不需要补充营养也会产生饥饿感。这种饥饿感和我们所感受的肚子饿不同,而是如同毒品的戒断症状一般,让人发疯失去理智。当然在了解的情况下来预防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有少数狼人却会肆意放纵。”
“为什么要那样做?”
“吸毒的人会因为毒品的弊病而放弃吗?那种饥饿感被满足的一瞬会给狼人带来极度的快感,似乎就和吸血鬼从事吸血行为时所得到的一样。麻烦的就是那些‘饥饿感’中毒的狼人。”
“你的意思是袭击莲莲的家伙就是这种狼人吗?”
“没有证据,但却有着一些疑似的迹象。如果那个家伙吞食了莲的身体的话,就应该明白自己袭击的是什么人,有理智的话就该尽快逃跑,最起码也要完全偃旗息鼓。可现在它又一次行动了,而且比先前更加疯狂,以前被害者留下来的是残缺的遗体,但现在留下来的却是遗体的残渣。而且再有两个月就是满月的夜晚了。”
“我明白了!不快点抓到那家伙的话,城市的居民们就危险了!”
“比起那个最重要的是魔法界的事有暴露的可能性。我可不想伦敦塔和基督教派过多的关注这个城市。至于普通市民……不管是死上一个,还是死上一兆,都无所谓。对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活饵呢。”
冷酷地说着,绪野迈步径直朝病房的房门走去,最后留下了一句,“不要待得太久。明白了,就要赶紧行动。”
用满怀着“快滚”之意的目光看着绪野离开,回过头来,夜衣对着绪莲则又恢复了笑容。
“对了,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布偶。”
“真的!姐姐,我好高兴啊。”
说话间,夜衣用公布获奖名单般的态度亮出了自己一直隐藏着的包装袋,交给了绪莲。
“当当!”
“杀人熊。”看着袋子中说萌不萌,说骇人不骇人,满身裹满染血绷带的怪异小熊,绪莲有些不自在地念出了印在标签上的名称。
“夜衣的兴趣很有个性呢。”
“是吗!果然还是莲莲最懂行!”
“呵呵呵,就当是这样吧。”
……
绪莲还处于观察期,探视的时间只有一个上午而已。在逗留到将近正午十二点时,夜衣也不得不结束欢声笑语,走出病房。此时,她一直淤积在心中的浊气才一口气消散开来。
带着轻松的心情,夜衣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却意外地返现本来早该离去的绪野竟正倚靠在墙壁上。
“你,不是早走了吗?”
“又想起了一点事情。你那个男朋友……”
“你在说什么啊!韩礼祠充其量不过是我的……”
“什么!”
听到绪野较为严肃的追问法,夜衣不由自主地把临时编出的身份咽了回去。不知为什么,她不愿在正式的问答中敷衍了事。不过韩礼祠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人?她却也没有答案,于是只好一时语塞。
“话说,我好像还没说是谁吧。算了,男朋友也好,普通朋友也罢,你还是最好不要再和他有来往的好。”
这一瞬,听到这种话的夜衣先是一愣,随即内心犹如火山喷发一般。
“开什么玩笑!终于就连我的私人生活你都要干涉了吗!”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还真没兴趣去管。但那个韩礼祠却是属于必要的范围内。他可能是燕家的人。”
这还真是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实,不过夜衣在此刻却没有把它当作有多么重要。
“那又怎么样!我要和谁要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吧。再这样下去,你们所要面对的只有悲剧而已。”
“是吗。但是很遗憾,我叫南、宫、夜、衣!跟你的廖家根本,完全,彻底没有一丁点关系!”
最后怒吼一句,夜衣掉头就走,脚步就好像要飞起来一般。
“无论你如何否认,你的身体内都流淌着这份血脉
!”
“感谢你提醒我,早晚有一天我会换血的!”
就这样这次探望在最后迎来的是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夜衣的身姿刚刚从楼梯口消失,病房的房门便被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从后面探出了绪莲微微欠着的脑袋。如此大声的争吵,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绪野姐姐……”
“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绪莲没有回答,这无异于默认。
“我只能告诉你,我采取的一直都是最佳的行动。她,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