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现在当真悔恨晚矣,未想到姜娑与那大皇子竟如此阴狠毒辣。眼看着那些定国士兵就要被推向护城河,陆衍心中焦急,再想不出什么办法,就只能豁出命去将大皇子挟持,说不定还有转机,可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
陆衍左右四顾,参战的那些将军都尉大部分都是秦九遥的亲信,以李至、陈翰靖为首的将领们都明显表现出了一丝对大皇子这么做的不满,但碍于大皇子的威势不敢开口得罪,陈翰靖与李至相视一眼,都觉不能让姜娑跟大皇子继续下去。
不过与李至焦急得想不出对策相比,陈翰靖尚且还留有一丝理智,侧目望了一眼志得意满的姜娑,觉得此人怕是已经跟大皇子串通好了,想要在这时候说服大皇子几乎是不太容易的事,陈翰靖越想越觉可能性极小,但此次出征冀州军分明准备充分,此刻大军压境仍不见其有任何举动,平静得有些不像话,放眼望去处处都透着一丝诡异,显然设有不少埋伏,就等着大军有来无回。思及三皇子来前的嘱咐,陈翰靖皱着眉头,无奈上前一步拦住大皇子想要下令的动作,拱手道:“大皇子,卑职认为以俘兵开路略有不妥。”
秦贺自下令发兵以来每每下令都遭李至他们反对,心中早有不满,如今见又有人提出异议,心中顿时火起,皱起眉头正欲发怒,但见提出异议之人是陈翰靖,自己的姑父,只得先压制住心头怒火,冷声问道:“这些俘兵在我军之中已经多有时日,未曾替我军立过任何功劳,反倒时常聚众闹事,扰乱军心,人数虽少但损耗不少军粮,若留着岂不是无用,今日令其为我军开路,难道不是为我大军除了心头之患?陈将军认为有何不妥?”
陈翰靖在军中多年,自然也明白战俘对于大军而言有利有弊,一方面可以从他们口中探听不少敌军的消息资料,也能为大军提供处理杂事的劳动力,可另一方面也同样会消耗不少军中物资,即便在大军中战俘的待遇普遍都十分苛刻,但到底人数不少,时间一久自然损耗许多,姜娑与大皇子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会提出用战俘探路的决定。
处理战俘对于陈翰靖而言以往也都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下了决定,通常都是给他们一个痛快,其实跟大皇子现在的行动差不多,对于他们而言算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他们从来也都只是开口下令而已,真正亲眼看着战俘被杀却是极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的。
陈翰靖此时提出反对倒不是因为这样的做法过于残忍无道,而是他身上还带了使命,无论如何也得劝上一劝,不能由着大皇子胡来,最后把自己的军队也一齐搭了进去。
抿了抿唇,陈翰靖再次开口道:“卑职认为处理战俘自古有之,大皇子想要为我军出去隐患本无不妥,但此时此刻却并非良策。原因有二,一来我军以战俘开道,若是战俘就此丧命,被敌军所见势必引起他们心中的血性,反而容易激起敌军士气,那么作战之时也势必勇猛,于我军而言甚为不利;二来战俘开道即便不死,传扬出去,百姓势必以为我军怯懦,以敌军战俘作盾,此等做法无知之人自认为残忍无道,这样说出去势必有损我军威。圣上自君临以来以仁德治国,最不喜此等残暴行为,又事关我军威信,只怕也会因此而有所怪罪。”
说完,陈翰靖偷偷抬眼看向秦贺,他最后故意说出璟帝,就是为了让大皇子能因此而有所忌惮,毕竟大皇子这样急进就是为了能在圣上面前得个好印象,也借此在世人面前得些威严,于将来夺嫡也能多几分支持。他刻意将处置战俘一事说得残忍血腥,大皇子好面子,自然不愿意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污点,因此他在听到陈翰靖的话时明显有了些许犹豫。
陈翰靖见有戏,就想再多说几句,彻底让大皇子放弃这个办法。结果刚要开口,那边姜娑又抢先了一步,反驳道:“卑职以为陈将军实在多虑,战场之上何处不是残酷,又有哪里不血腥,打仗若要得胜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普通百姓又能了解多少,自古成王败寇,只要得胜,那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你是如何得胜的,况且大丈夫只要顶天立地,又何惧人言!大皇子大可不必因此担忧!”说着姜娑还一挥手,眼神鄙夷地看了一眼陈翰靖,似乎很是嘲讽陈翰靖的畏首畏尾。
大皇子被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一顿辩驳听得头昏脑胀,皱紧眉头,十分苦恼的样子。陈翰靖眼看着姜娑一番话又让大皇子有了动摇,心中对于姜娑这人越发恼恨起来,再看大皇子这般,便想再劝。
正要开口,就见忽然大皇子一甩马鞭,咬了咬牙,想是苦恼了许久终于做了很大的决心,冷声道:“将军不要再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让我军旗开得胜,背负点骂名又算得了什么!”说着,秦贺一指姜娑,道:“姜将军!就按你说的,令战俘前去河道查探虚实!”
姜娑见大皇子同意自己的做法,立时便来劲,轻蔑地看了一眼陈翰靖,嘲讽地勾起嘴角,拱手称是,便一扬马鞭,士兵得令越发用劲鞭打那些战俘,将他们往护城河里赶了进去。
秦贺见此,侧过马身又对着其余将士高声喝道:“众将士听令!整装戒备!与本王一同杀过去!”
这番命令一下,大军群情激愤,大呼万岁,矛戈振地发出隆隆巨响,寒风簌簌,将绑缚在长矛之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一派肃杀之气顿时而起。
陆衍在这样热烈激动的氛围之中却只觉如坠冰窖,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身穿定国战衣的士兵一步步地向护城河走去,他们的背影充满了绝望和悲哀,曾几何时,他们都只是一群热情洋溢的普通百姓,若非战争只怕这一生都会在平淡之中度过,于他们而言参军只是为了保家卫国,皇帝昏庸,敌军残暴都不曾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大抵在他们多数人心里都只想着在战场上拼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件万幸的事了。成为战俘或许对他们而言并不算坏事,即便委屈痛苦愤恨,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可如今他们的希望却在一步一步地就此泯灭,如何不教人心酸。
陆衍此时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去一刀将那混蛋皇子杀了,甚至她的右手都已经扣住了袖箭机关,正想抬手射杀大皇子,忽然身侧出现一人死死按住了她的手,陆衍迅速低头望去,只见时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旁边,侧身正对着她的手臂,正好将两人的动作遮掩住。陆衍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见时甚抿着唇,轻轻地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作。
陆衍顿时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双目充满了猩红的血丝,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可她始终不能让它掉下来。时甚做的没错,这里处处都有秦九遥的眼线,如今定帝跟成德还在他手上,大皇子在秦九遥就不会对他们轻举妄动。她跟赤鳞骑在璟军中蛰伏了这么久,若是在这时杀了大皇子,莫说他们现在在大军中逃都逃不了,就连在外营的白子陆循,甚至定帝成德都会有危险,所以她不能出手。
陆衍狠狠将牙齿咬着嘴唇,一丝猩红从唇角缓缓渗出,左手攥着缰绳,边缘也都是血色,原来竟是她忍得太过用力,指甲嵌入了掌心,几乎血肉模糊,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将眼睛闭上让自己不去看这幅场景,她要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一幕,永远记得自己今日的无能与不甘,再到将来把这笔账一一算个清楚!
北风呼啸,夹杂着雪片吹得众人面皮一紧,众人抬头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阴沉似墨,北方刮得也比刚才急劲,刚刚还仅仅只是小雪片的天,忽而就成了鹅毛一般大小,极速的风将雪片卷起在空中旋成一束束小雪龙,自众人身边穿过,丝丝寒意便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自衣服纹理之间迅速穿入,再慢慢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处皮肤上面,让人吃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如此诡异的天气变化再加上眼前如行尸一般缓缓前行的俘兵,骤然加大的风雪为这一副场景徒然增添了几分阴暗诡谲,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不觉头皮发麻,仿佛下一刻这些俘兵就要化作厉鬼向他们索命······
大军气氛凝重,一时间数万大军之中除了战马的嘶鸣喷气的声音再无其它动静,忽而风中传来极为微弱的一道歌声。
众人仔细听辨,就听那歌声道:“青青玉狐,泠泠紫坞。传吾歌声,带吾回魂。皎皎赤鳞,悠悠雄魂。传吾歌声,命吾梦无。卫吾故土,何惧亡无。卫吾亲族,何惧身无······”那歌声断断续续,似悲似愁,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却又坚定异常,竟让听见之人都不觉泪湿。
这首歌,陆衍曾经在临城听过,那是一首定国上下连稚童都会唱的歌,名唤故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