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这人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发火都不改温润如玉的样子,但她能体会到他刚刚周身所散发出的冰冷寒气,如数九寒天的冰凌,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知道,这是触到他的底限了。
他向来忌讳她说自己老。前生已矣,今生重来,物换星移,时移世易,他要的是她忘却前生放下沉重过往重新来过。即便忘不了,也要把心放宽些来迎接新的生活。纵然新的生活不尽如人意,甚至是残酷的,但有他在,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他要她完全信任他,将心交给他,将未来交给他。可她的一个“老”字,将两人岂止隔开了千年万年,根本是隔开在两个时空,两个世界。
士兵们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又不像是生气吵架。都想着两人爱的比山高比海深,不可能是吵架,也许是去办别的什么事情了。遂都不去计较。袁靖与两人同住归云苑,却是了解的比别人多些,他走到苏浅身边,轻声问道:“陌太子没事吧?”
苏浅笑了笑,道:“他能有什么事?你多心了。”
袁靖见她笑的样子不像有事情,便道:“那边有士兵在摔跤,蛮有意思的,一起去看看吧。”
苏浅点点头,站起身拂去身上沾的枯草尘土,随着他往一圈士兵围住的地方走去。老远便听见吆喝加油之声传来,很是欢快。
两人走到人群外,士兵们发现两人到来,忙恭敬见礼,闪开一条路来。苏浅笑笑,走到近前,见场子中央两个人,一个身形壮硕,一个却精瘦如猴,都挥汗如雨,打的正火热。那瘦子身形虽小,却胜在灵活,丝毫也不见落于下风。见苏浅来到,两人都停下来,躬身一礼,齐齐道:“见过秘书令大人。见过袁大人。”
苏浅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我也看看。”
众人都敬她佩她,却并不怕她,见她真的只是看看,便继续打的打,吆喝的吆喝,一片热闹。
宰离和轻尘走到她身边,一礼,道:“公主,您来了。”
苏浅自然没漏听两人称她为公主,这里的人都称她为秘书令大人,他们却叫她公主,自然身份非一般,想必是上官陌的近身之人。她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两人都二十出头的年纪,宰离长得高大俊朗,轻尘却是眉清目秀,书生一般秀气,比袁靖还多了几分书生气。她笑问道:“你是轻尘?”
轻尘扬眉一笑,“公主所猜不错,属下轻尘。”他语声温和,不卑不亢,不见书生的书卷气,亦没有宰离身上的江湖气,饶是苏浅久历江湖,也看不出他的深浅。
苏浅不再多问,看向场中的两人。轻尘也不再多言。
宰离向她介绍道:“这两个人一个叫丁三,一个叫丁四,是一个村的,都是千夫长。”
苏浅点点头,笑道:“宰将军觉得他俩谁会赢?”
宰离笑道:“两人一个灵活轻巧,一个力大坚韧,还真不好说。”
“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苏浅揶揄地笑他。
宰离被她笑的不好意思,脸一红,道:“属下不是不敢说,是真的不好说,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最后活下来的往往不是功夫好的,而是运气好的。这里虽然不是战场,但好似战场,所以,属下说不好说谁输谁赢。”
苏浅看了他一眼,没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的。但历经战场血腥的人都心性坚韧,像他一般还会脸红害羞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单就这份纯真,这个人就值得她认识。
“轻尘觉得呢?”苏浅看向轻尘。
轻尘温和一笑,道:“属下觉得瘦一点的丁三会赢。”
“哦?”苏浅笑了,“那你说说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她睁着大眼看着轻尘。
轻尘淡淡一笑,对她的打量的目光不迎亦不拒,看着场中央的两人,温声道:“两人看起来各有所长,对敌经验都很丰富,势均力敌,但明显丁三既能护住自己的要害,又能找出丁四的弱点死穴,若非在战场历练过的,是不会有那么精准狠厉的眼神的。相反丁四大概经常与人搏斗比拼,所以招式更丰富,耐力也极好。但时间一长,丁三必能找出他的弱点,一击必杀。”
苏浅一笑,未置可否,却问向一旁的袁靖道:“袁靖,你觉得他俩谁说的对?”
袁靖羞得一笑,抓了抓头,“我哪里懂,就是跟着看个热闹而已。”
“轻军师和宰将军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吧?“苏浅笑看着两人问道。
两人都点头应是。
”怪不得两位都说的头头是道呢。原来都是身经百战的人。”袁靖笑道,“在下自愧弗如。”
轻尘笑道:“袁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今日袁大人三言两语就使得孟相和迟尚书不得不奉上十万士兵所需之粮草,这份心计和能言善辩就不是我和宰将军这等草莽能望其项背的。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又怎么能互较长短呢?”
“轻军师通透之人也。”袁靖抚掌而笑。
苏浅忽的兴奋地指着场上大声道:“快看,丁三出绝招了。”
众人被她尖利的喊声惊到,齐齐看向场上,只见丁三抓住机会握住丁四的一只胳膊,反手一拧,另一只手往他腰眼处拍去,这一掌下去,不死也残了,就连不懂门道看热闹的袁靖都看出来了,他惊得大喊:“丁三手下留情!”
他喊声未落,只见丁三推出去的掌却只是在丁四腰眼处轻拍了一下,丁四被推倒在地,却并未受重伤。显然是丁三手底下极有分寸。
苏浅赞许的看了一眼丁三,说了一句“此人堪用”,便闪身走出人群。
士兵们并未看见她离去,唯宰离和轻尘目送她向城门走去。
一番试探可以说有果,也可以说无果。上官陌的人果然都狡诈若狐,一个个的藏着心思,看不出真假虚实。苏浅轻笑着走到城门口,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城楼。
天色暗了下来,一弯弦月挂上枝头,影影绰绰的照得十万人的场面更加浩大。一堆堆的篝火燃起,人影如织。
城楼上孟林与迟勋已经伫立了一天,大约疲惫至极,扫了她一眼,都没有什么反应。迟勋冷冷哼了一声,“秘书令大人是等不急了,来催促粮草的么?”他嘴角一抹嘲讽。
苏浅微微一笑,走到两人身边,“我有什么等不急的?丢的是你们楚国的公主和皇子,我一个外人,就算是做了你们的朝臣,也还是外人,我何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倒是你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可没看见你们有担君之忧。”她声音清浅,听着似玩笑一般,并无责怪之意。
孟林与迟勋齐齐一噎。早就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在朝堂上连皇上都敢驳斥,如今被她如此羞辱却连句话也不能反驳,还是有些受不住。
迟勋甩甩衣袖,哼道:“为人臣子,唯君命是从。皇上要我们拦截,我们岂能不尊皇令?”
苏浅斜着脑袋看着他,笑道:“忠心是没有什么错,但愚忠就不可取了。如果皇上舅舅的臣子都如尚书大人一般,只是唯君命是从,都不动脑子帮皇上舅舅排忧解难,楚国岂不危矣?左相,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苏浅把目光转向孟林。
孟林微微抿唇,哼笑了一声,“秘书令大人说的极是,我等愚昧了。”他做了多年左相,自然最擅长的自然是虚与委蛇。
苏浅笑了笑,“我上来是想让两位大人给皇上舅舅带句话的。”
孟林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眸子探究着她的真实想法,却只能看到她从内到外轻松的笑意。“秘书令大人请说。”
苏浅似乎略略沉思了一下,笑道:“就说我一定不负他的期望,将若羽公主和楚辰皇子及楚越楚铮世子平安带回。”
“秘书令大人放心,一定将话带给皇上。”孟林痛快的答应,转过身去却眉心紧锁,他为官多年,却也无法参透皇上今日的做法,令他们阻拦,又暗中更换了圣旨放行,所谓君心难测,就是这般了。
苏浅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皇上舅舅只是想为难一下我,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回去不会有事的。”她说着,心里却冷笑了一声。这是在离间她和他的臣子的关系,他要用她,又怕她坐大,只能加深她和众臣的矛盾。“老狐狸。”她暗骂了一句。不用他算计,她也和他们和睦不了。
孟林没应声,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看粮草运来的方向。那里还没有一点动静。却有饭菜的香味飘上城楼。
“孟相和迟尚书要不要随我下去用晚餐?也尝尝大锅饭的味道。”苏浅笑道。
孟林摇了摇头,他可没什么兴趣。迟勋却是经历过战场的人,深切了解大锅饭的味道,哼了一声,“还是秘书令大人自己去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