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阁,铃儿小心地端着托盘顺着左边厢房走到院子东面的樱花树下,把茶盏放到桌子上。
斑驳的阳光透过花荫淌在杯盏里,粼粼闪烁。站在桌案后面的小人玉雪可爱,眉眼精致,正挥着小胳膊一丝不苟地在雪白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走进可见额角已有细碎汗珠,手踝微微颤着。
铃儿惊讶于大小姐难得地刻苦和认真,但也不敢让她累着了。不由隔着桌子对着桌案前小人儿劝慰道:
“小姐,您已经写了很久了,练字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歇一会吧。这是玫瑰花露,您尝尝罢。”
这颗樱花树已经很老了,枝干粗壮,树上的樱花正开的如火如荼,一簇簇妖娆地盛开着,在春日的暖阳的陪衬下更加绚烂美丽。崔璟萱正在树下练字。
在王氏那里被留着吃了午饭,她便带着侍墨和桐儿先回来了,看着春日正暖,兴起地让侍竹张罗着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摆上桌案,习字。
“嗯,辛苦了。先放着罢。”
崔璟萱写完一字收了手,蹙着眉瞧宣纸上的字迹一眼,才抬头瞥了瞥桌上小盏,淡淡吩咐一声便继续埋头练字了。
其实这样的美景,她更想泼墨一幅的。但无奈受‘身体限制’,只能暗暗在心里盘算着,过一段时间鼓动王氏给她找个绘画师傅,慢慢习着,以后便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
在前世,她身体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能静养着。书法、绘画便成了她静心安神最好的选择,更是陪伴她度过无数昏暗日子的知己友人。
而多年浸淫,多年修炼,她的书法和绘画已然小有所成,自成一派,风骨天成。
而原身的崔璟萱,六岁始学,也只习了一年的字。而且,贪玩娇贵如她,并不经常认真练习,王氏宠她,也没有对她过于严苛。
所以,即使她再有着极佳的手法和技术,却无奈七岁孩童手腕的绵软无力,和身体对握笔的生疏别扭,崔璟萱看着自己写出来的软绵绵的字,叹息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
崔璟萱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大幅字,才停下手来。宣纸上墨迹未干,雪白的纸张上面浮着一列列的楷书,远瞧还算是整齐,但细体就完全入不得眼了。
崔璟萱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倒是进步了些,但还是太过轻棉无力。
不过,这也急不来。慢慢练罢。
“小姐?”
“嗯,的确写的累了,休息一会。”
崔璟萱对着边上的丫鬟安抚一笑,离了那桌案,一边伸出左手轻轻揉捏自己酸软的手腕和胳膊,一边抱颈活动着,走动几步缓着小腿里凝涩发麻的血液,才压了压因长时间俯首而酸涩的脖颈。
侍墨见了,赶忙凑过去轻柔地拉过她的胳膊力道适中地揉捏着,又帮她按压脖颈。崔璟萱不由愉悦的眯起了眼,露出猫咪一般享受的神情。
“小姐练字也不必太逼着自己。刚病愈,过几日再练也不迟啊。”丫鬟柔声劝慰着。
崔璟萱笑了笑,侍墨被挑到她身边照顾她,不是没有道理,真的是处处体贴啊!
“侍墨姐姐放心,我知道的。不过今手痒,在房里窝了这么久,实在闷地慌。”
七岁大的小姑娘,垂闭着眼睫,面目有点苍白,但她嘴角挂着抹满足而欣慰的笑,眉尖若蹙,似在撒娇,又似在娇缠。实在惹人怜爱。
侍墨看着自家小主子脸上疲惫的神情,自然有些心疼。但到底没再劝。
她是被崔璟萱的外祖母,王家王太傅的嫡妻夫人送来照顾崔璟萱的,这四年来,崔璟萱一直视她如姐,极为信任依赖她这个大丫鬟。
受两家的看重,她也自然不敢不尽心,崔家大小姐不是坏脾气的刁蛮小姐,相处地倒十分融洽。
自己家主子自己知道,心性好,但就是个娇娇脾气,受不了苦的,在夫子面前都懒散惯了,何时这样用功能忍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小姐生病病愈之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但大家族嫡长女,是该学些东西的,姑娘上进,她没有拦着的理儿。
崔璟萱正在阖眼休息着,忽有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那声音内敛温柔,好听极了,除了那笑声,还又有一个张扬的声音响起:
“小懒猫,哥哥来看你啦,还特意从外面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张记的栗子糕和芙蓉酥哦~”
哪怕不是原身,她的胸腔里都阵阵发热,这该是灵魂残留的羁绊,崔璟萱一瞬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侧身一看,果见着穿廊里雨绯在前面走着,后面大哥崔璟炎和二哥崔璟晨联袂而来。
“小姐,大少爷二少爷来了。”侍竹兴奋地通禀。
“嗯,我瞧着了。”崔璟萱定睛看着来人,眼也不错一下。
十五岁的崔璟炎,一袭青袍,长身玉立,容貌上集合了安国公和夫人的所有优点,潋滟的凤眸,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形,气质高贵俊雅,温润如玉。自阳光里走来,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好一个浊世佳公子。虽还有着一丝少年的稚嫩,但浅浅一笑的优雅从容、贵矜自持已然可以窥见以后的慑人风华,公府继承人的沉着稳重尽皆展现。
二少爷崔璟晨,今年十三岁,完全不同于兄长的低调温润,反而张扬热烈,容貌昳丽,浑身透着一股不羁,充满少年人的活力和精神。
他行事大胆,常有惹事,但颇有手段,京都里的纨绔子弟也被收整的服服帖帖,堪称京都一霸。而且聪颖机智,文采颇好,却偏偏没有一点儒雅风范,倒像是魏晋的名士,坦荡豪爽,风流潇洒,一双桃花眼不知勾走楚京里多少女子芳心。
崔家这两个嫡子,在京都都是拔尖的,相貌人品才学,莫不是人中龙凤,多少世家贵女掐尖了心想要凑上来。
特别是今年十五开始议婚的崔璟炎,身份显赫,人品贵重,是安国公府下一任的接班人,又与太子表兄弟关系极好,是太子伴读,已可见似锦前程。
安国公府又是世家大族,礼教森严,知礼守礼,主母也是温和磊落,风评颇好,哪里是那种搓磨媳妇的恶毒婆婆,女儿嫁过去就是长媳宗妇,简直真是掉进福窝了。
崔璟炎顿时成了世家夫人们心目中的理想夫婿。一个接着一个地上门拜访王氏打探崔府的选媳意向,就连出门参加宴会或是逛街都会被一众贵妇们围堵,各式各样的贵女简直让王氏挑花了眼,也真是让她又骄傲又苦恼。
而此刻,这两个贵公子,却都柔和了眉眼,挂着真实温暖的笑注视着冲着他们小跑过来的崔璟萱。
看着眼到跟前的小丫头,崔璟炎张开双臂,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崔璟萱身高仅到他腰际,他抱起来异常地纯熟自然,一看就知道经常这样做。
崔璟萱毫无心理准备被这样突然抱起,忍不住小小的惊呼一声,等反应过来,简直羞愤欲绝!
被王氏抱也就算了,但被这样一个少年以这样尴尬的姿势抱着,她十八岁的心理完全无法接受:
“哥哥,哥哥!快放我下来啊。”说着便挥舞着小胳膊小腿挣扎起来。
崔璟炎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依言放下她,反而有趣地看着她羞红的小脸和眼神里的羞愤,轻抿唇角,垂下长长的优雅的睫毛,仿佛被自家妹妹的拒绝伤到了,落寞地说道:
“萱儿这是嫌弃哥哥了吗,亏得哥哥得知你病好了,特意告了假回来看你。”
“没想到,萱儿竟然不领情,还不愿意被哥哥抱一下。”
的确,这会子才未时三刻,国子监辰时才放学,这两个哥哥当真是请了假才回来看她的。
崔璟萱一时有些慌,不觉放小了挣扎的动作,更不知怎么应答,也就没有看到她那温润如玉的哥哥眼里一闪而过的细碎笑意。
倒是一旁的崔璟晨,不忍自己单纯的妹妹被腹黑的黑芝麻馅的哥哥蒙骗,上前一步从哥哥怀里把崔璟萱解救出来,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阳光俊朗的少年郎蹲下身子,平视着崔璟萱的眼,一本正经地拆穿自己的同胞兄长,颇有些伸张正义的感觉:
“萱萱,别被你大哥骗了,他才没有伤心,大哥最奸诈了,他是在博取你的同情,想多抱你一会呢,咱不理他啊,他最坏了。”
崔璟萱顿时诧异不已,这大哥居然是芝麻馅的,演技一流啊,她都被他温和的外表蒙骗了。这人。不简单!
崔璟炎被自己的好二弟拆穿也没见恼怒,只是笑的更温柔了,一侧眼,他冲着崔璟晨意味深长的一笑。
崔璟晨这会正蹲下身子,揉着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并没有接收到哥哥饱含深意的眼神,只是脊背一凉,不过抬头一看妹妹精致如玉的小脸,瞬间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不待崔璟萱炸毛,崔璟晨先从怀里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在她随身戴着的香囊里,对着妹妹邀功到:“萱萱,这是我跟大哥亲自去给你求的平安符,据那秃和尚说很灵的,你一定要经常带着啊。不可离身。”
话未说完便被崔璟炎敲了下脑袋:“休得乱说,教坏了妹妹,不许再这样称呼智远大师。”
那智远大师是万安寺颇具盛名的一位大师,万安寺也就是他们祖母李氏去礼佛的寺庙。万安寺在京都南郊,来回得一天时间,就是骑马也得三四个时辰。
“不就是个秃驴嘛……还不允人说了……”崔璟晨暗自撮了撮牙花子。声音咬的极低,顾着崔璟炎,没敢让他听见。
崔府所有人都知道,崔璟晨最厌恶和尚道士,但在自己妹妹生病发烧昏迷不醒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还是跟着哥哥去求了个平安符。
崔璟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是他们兄弟两盼了许久才盼来的第一个妹妹,自她出生就对她呵护备至,疼宠异常。
可以说,安国公爷都没有他们对崔璟萱的关心体贴爱护。他们对崔璟雯当然也很宠,但始终还是跟第一个妹妹崔璟萱有所不同。
崔璟萱低着眉看了看挂在自己腰侧的精致小香囊一眼,手摸过去,隔着丝滑的稠步捏着那枚符,小小巧巧一枚,真真是礼轻情意重啊!
她不由地颤着眼睫遮掩住眼里的情绪,心里滋味万千。
半响,她抬了头:“谢谢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戴着的。”
说着,她冲着两个哥哥粲然一笑。
樱花瓣随风落下,把她的笑衬的温暖明艳,女孩仰着小脸,眼里真挚热诚,全是对哥哥的感动和濡慕。这一幕,堪堪入画,晃了崔璟炎和崔璟晨的眼。
崔璟炎敏感地觉出妹妹有点不如往日的开朗活泼,但想着她久病刚愈,便只沉了眼神,上前揉了揉她的脸颊。
“嗯,放心,萱儿会一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哥哥们护着你。”
他不知道,崔璟萱真的是感动的,崔璟炎和崔璟晨愿意为了她耽误课业回来,愿意为了她去奔波数个时辰去乞求这个安慰。
这样血浓于水的亲情,两个小少年如此的关心疼爱。让她初到异世彷徨没有着落的心安稳许多。
她有亲人,有健康的身子,这些……就够了。哪怕回不去……也是她的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