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当余之归感觉到猿猴动作停止时,距离他胡思乱想,也只不过短短一瞬。

甚至还来不及眨眼。

方才,眼角似乎闪过一道乌光?

他视野被猿猴大掌挡了一半,正琢磨为什么对方停了动作,忽然眼前一片敞亮。

身上一松。

他落在一个人手上。

瘦瘦小小的中年汉子,眉眼那叫一个普通寻常,扔在人堆里丝毫不显眼。

余之归眼力一点都不差,此人神出鬼没,再看身材和相貌,绝对是擅长隐匿之术的高手。

汉子身边,猿猴躯干胸口破了一个洞,仍挺立不倒。

这就是傀儡,当击中要害,断开与符匣联系时,立刻不再进行任何动作。倘若换成人类,出于惯性,或者反应稍迟,收手不住,余之归的小脑袋,必定掉下来了。

在猿猴头颅位置,一只猎隼静静站立。

“小少爷……”余之归看见汉子的唇形在说,“莫怕。”

余之归看看猎隼,又看看人。

人他不认识。

苦于无法沟通,余之归习惯性地,暗中一道御兽决,打到那只猎隼身上。

没错,他还能用御兽决。

幻境无奇不有,当年余之归对自己无意中使出御兽决,也是相当惊讶。

御兽决心法容易,口诀简单,最大的好处在于:心智坚强一点的普通人都能使用。

自然,驱使飞禽走兽也有高下之分,常人使用的只是第一层口诀而已,仅能简单感知平常动物心绪,对于灵兽甚至凶猛些的野兽,感知便几近于无。对于驱使动物,能力也有限。

然而在衣食住行之类日常方面,能感知动物情绪已然足够。比如耕牛忽然不食,是累了?是饿了?还是病了?比如信鸽逾约未至,是尚未出发?抑或中途遇雨?还是丧于猛禽之口?再比如余之归借着那群黄团子之力,判断外界情况。

余之归逗着那群鸡仔黄团子,偶尔起了童心,打算在心魔幻境小露一手,比如指挥黄团子们排列阵型之类,却发觉幻境实在太过逼真,量体裁衣。他想象的虎躯一震大杀四方,绝无可能。

因功力未到,每次最多只能同时控制三只小黄团,或者一只大雄鸡,余之归便聊胜于无,拿鸡崽子们当耳报神,当暖手炉,当长舌妇……他身边的小鸡崽子也多,轮流驾驭,御兽决第一层口诀,练得是心随意到,转瞬即出。

这不就顺手甩出一个么。

然而感触如石沉大海。

若因自己功力不足,御兽决无法起效,至少也会回馈些讯息。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并非活物。

也是傀儡?

余之归盯着猎隼细看,这一仔细打量,倒是看出那隼呼吸全无,身上羽毛逼真,却由片片钢铁打就。

这猎隼傀儡几可乱真,必然比猿猴傀儡高出一个级别。

——几可乱真?

余之归忽然想起,黄团子们常常传出“有天敌到来”的讯息,然而所谓“天敌”从未擒走一只鸡,也未感觉到杀意。

似乎,就是这只猎隼?

这个人是友非敌。

余之归想,幻境真是逼真啊,自己不想死,就突然出现救星,还能与之前的异象遥相呼应。

汉子右手托着余之归,左手解下外衣给他裹上。见他始终不哭不闹不挣扎,也不知这小娃子是真痴,抑或吓得呆住,不由摇摇头。

余之归的肚子,却在此时咕噜噜唱起空城计。

汉子不假思索从背囊里掏出一张干饼。

交到余之归手上时,毫不犹豫。竟是丝毫不觉得小孩儿肠胃弱,自己这口粮干巴巴的不好消化。加上又硬又咸,别说咽了,这孩子的牙口怕咬不动。

余之归接过饼并不食用,将饼塞进怀里,小身子一挺,脑袋凌空探出往下一扒,小手往嘴里抠去。

汉子吓一跳,连忙去扶。

只见余之归从嘴里扒拉出一个湿哒哒的草球,干呕两声,抹抹嘴,这才向着他的救命恩人笑了笑。

——这孩子不傻啊。

汉子也笑笑,搂着余之归,五指在自己腹部某处按了几下,猎隼展开翅膀一飞冲天。

此地不可久留,他破坏了猿猴,傀儡主人必定过来查看。

余之归看到他的动作,又有点发傻。

——所以说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幻境?为什么变化出来的全是自己从好友处得知的消息?

余之归他记得,席长天给他讲常人操纵符匣之法。

修士驱动傀儡靠的是神识,常人驱动傀儡,凭借符匣。将五彩灵石放入特制机关匣内,依不同手法发布命令,驱使傀儡为己用。

田平的符匣在袖里,而这汉子的符匣,藏在体内,符匣与皮肤贴合,扎根腹内,仅对外留一个小口,供更换五彩灵石之用。

将符匣藏进身体,平时行动不但要与常人一般,隔着肌肤还要熟练使用符匣,无疑受罪不少。

便是打开腹部放置符匣一项,便有二成人挺不过来。

此人相貌及特长,加上这样小心的做派,毫无疑问,他是家族势力特别培养出来的暗卫。暗卫养成不易,往往缺乏常人的七情六欲,性格都有点缺陷。他们职责不同于平常护卫,存在感几近于无,绝不出现在人前,除了主人生死以外,一概不管。

所以余之归没见过他,也理所当然。

现在汉子出现,自然因为再不出手,余之归就死了。

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余之归想,能活下来,真是极好的。

然而汉子忽然抬头:“他们来了。”

他仰着头,余之归只看到他喉结上下动,猜不出他说了什么,突然被塞了一嘴干饼,一把甩到对方后背,紧接着两旁景色飞速后退,对方在奔跑。

有事?

余之归凝神,便见远处草丛晃动,一条黑影疾如闪电冲来!

他下意识抓住汉子肩膀。

那道黑光离近,半途被另一道乌光截下,二者战成一团。

当符匣突然爆开,田平便知不妙。赶紧哄着余之乐,二人一左一右分开潜行,返回远处查看。

他一边急匆匆往回赶,一边肉痛地取出另一符匣。这符匣与操控猿猴的那只不同,匣子上镌刻着一只蛇头鹰身的动物。

田平咬牙,将符匣启动,匣面这只展翅欲飞的蛇鹰一闪而逝,傀儡化为实体,双翅展开,大如一桌席面。

振翅,一道流光向远方掠去。

光华夺目的灵石顿时变得黯淡。田平早有准备,将第二块灵石换上。

可见这蛇鹰傀儡所需能量之巨。

这是他的杀手锏,田平暗暗磨着牙根。一头粗苯的低级猿猴傀儡,他还拿得出手,虽然出其不意毁损了,想想余家产业,不过九牛一毛,这点损失完全不在话下。但蛇鹰傀儡,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预备当成传家之宝的物件,万一折损在这儿,他这辈子也寻不到第二只。

一个小崽子怎么这么麻烦!早知如此,不如一刀下去身首两断,一了百了省心。

他却丝毫未察,倘若不是他心怀鬼胎,非要弄这些弯弯绕,到手的鸭子又何至于飞?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万一小崽子被人救了,后患无穷。田平绝对不敢再留把柄在世上,他再不理会余之乐的假惺惺,直接对蛇鹰下达了绝杀令。

蛇鹰疾冲。

猎隼迎上。

然而专门为窥伺及暗杀而设的猎隼,又怎能和擅长正面冲杀的蛇鹰相比?

只阻了蛇鹰一阻,转眼间败象频生,蛇鹰步步紧逼,猎隼逐节后退。

余之归感到汉子的速度更快了。

被塞一嘴干饼,想是不让自己出声。余之归默默用小乳牙磨蹭着碎屑,这又不是野草,能啃下一点是一点。他觉得接下来有一场恶战,自己得保持体力。在幻境里,无论是累死还是饿死,绝对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

首要任务,还是活下去啊。

活……下去?

汉子忽然步伐一缓。他发觉前方有人拦路,是以打算变幻方向遁走。

只是他这一顿耽误了事。

余之归就见与猎隼缠斗的蛇鹰,蓦然从口中吐出舌信!

舌信两股拧成一股,长有数丈!

径直向他捅来!

想躲已然来不及。

背后一股大力,剧痛!

余之归疼得全身哆嗦,不假思索狠狠抓了汉子一把。

汉子身体也是一震。

蛇信穿胸而过,同样伤了他后背。

但是毕竟穿透了余之归的胸。

随后蛇信一卷,带着一样东西,收回蛇鹰口中。

余之归瞧得十分清楚。

那是一块碎片。

七色黯淡凝结,破损的小半个球体。

带着他的鲜血,滴滴答答。

余之归打了个哆嗦。

这碎片一直藏在自己身体里?

这碎片为何被蛇鹰独独挑了出来?

这碎片他看着十分眼熟。

这碎片……他见过,在姚瞬雨度天劫时,见过。

——这碎片!

余之归双眼忽然模糊。

并非失血过多,而是热泪盈眶。

他想起一件事。

之前因为太过痛苦,因逃避现实而刻意封闭的记忆里,藏着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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