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呼雷已将两柄刀鞘一左一右捆绑在他那只负伤的右腿上,强行支撑着站直了身子。
但见他握刀的双手从头顶越过,别向了脑后,而后将双刀交叠,紧贴着脊背,摆出一个大大的“叉”字。
此时的他完全无视那些正极速向他飞来的箭矢,只是一心一意专注于握刀的姿势,完全沉浸在与“刀”的“联系”中。
忽地,只见他那握刀的双臂肌肉虬结犹如蚯蚓爬行,而他则缓缓的、缓缓的从背后抽刀向前,仿佛那刀锋上正压着超越山峦的力量。
双臂的骨骼已经开始咯吱作响,可他依然不为所动。
就在此时,在众人头顶千丈远的距离,一位头戴草帽的中年男人正一手拿着个鸡腿,一手拎着个酒壶,端坐于云海之上,如同愿者上钩的垂钓老叟,一边看戏一边品头论足道:“以武道修为引动天地异象,虽说就是些个华而不实,吓唬人玩的假把式,但在这凡世间,已实属不易了,啧啧,朝牧那小子有的受喽。”
果不其然,在一阵肆意妄为的癫狂大笑中,呼雷似慢实快斩出了手中的刀锋。
“哈哈哈小兔崽子,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阴死老子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好,那就先你尝尝爷爷这一记风雷啸再说”
霎那间,雷蛇疾走,狂风怒号
平地起风雷
朝牧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但见那原本射向呼雷的箭矢被首当其冲的吹飞了出去,而后便看到狂风裹挟着大量松针、草茎、泥土、石块以及兽夹、铁蒺藜,倒卷珠帘般向自己激射而来。
朝牧愕然嘟囔了一句:“干你娘”后,转身便逃。
可惜两条腿的终究跑不过那无形无色的狂风,纵使朝牧已经极尽辗转腾挪之能事,可身上最终还是遭了殃了。
三息过后,朝牧躲在一个小坟包后,一面吞服着解药,一面咬着牙从屁股蛋儿上拔掉了整整五只铁蒺藜。
要知道,那铁蒺藜上可是带着倒刺的,拔出一只便带出一个血窟窿。
这让朝牧原本坚实有力的挺翘臀瓣,顿时是变的同马蜂窝一般坑坑洼洼。
虽然说这屁股乃属于是最不影响战斗的一个部位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一想到接下来无论是拉弓射箭,还是挥刀砍人,都会不自觉的撅起屁股的狼狈模样,朝牧就气不打一处来。
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吐槽道:“我说呼雷,你可做个人吧,他娘的,老子知道你强,可是你也不能强到没边没谱啊毒药毒不翻你我忍了,膝盖废了你绑着个刀鞘就又能活蹦乱跳的我也忍了,可是你动不动还放个大招是几个意思啊真当我那七花七叶七虫七菇蚀筋化骨膏是吃干饭的”
仿佛他这张臭嘴比那刀箭还锋利,比那剧毒还凶猛,居然真的被他给一语成谶了。
只见呼雷劈出那风云变色的一刀后,果真就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开始拄着双刀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被这一刀抽干了全身气力。
朝牧这才勾了勾嘴角,小声嘀咕道:“我就说嘛,我那七花七叶七虫七菇蚀筋化骨膏乃是由七种毒花、七种毒草、七种毒虫、七种毒菇混合调制而成的,这七七就有四十九种变化,四十九上在四十九,一共多少种来着哎呀,不管了,反正即使不能让你一命呜呼,也要叫你**蚀骨,不死也得给我层皮”
事实也是正如此,此时呼雷身上负的毒伤,确实要比他看上去的要严重的多。
这所谓“蚀筋化骨膏”一旦见血,在过了初始的麻痹阶段后,就会在体内开始全面爆发开来。
初时是感觉整个身体忽冷忽热,冷时如坠冰窟,热时如坐蒸笼,那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当真是谁试谁酸爽。
复又如万蚁入体,钻骨吸髓,啃噬经脉,那“酸、涨、痒、痛”的四种滋味可谓是一味不缺,一味不少,并且个中滋味无一不是痛苦致极,那“酸”就酸到骨髓酥麻,那“涨”就涨到气血凝滞,那“痒”就痒到想要剥皮拆骨,那“痛”就痛到几近晕厥,几乎可与那十大酷刑相互比肩了。
呼雷怀疑,那些中毒斥候们浑身抽搐的恐怖死法就是源于这个阶段。
而作为熬过了前两个阶段的“幸运儿”,呼雷终于有幸见识到了这款混合毒素的第三重变化。
此刻他只感觉“化气,迟钝,失感,气虚,无力”等五种虚弱症状,就像五个粗暴的大汉般轮流强上着自己,一身本事被上的已经是十不存一了。
而且这入体的毒素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甚是难缠。
原本他从不畏惧所谓“毒杀”,皆因从梵宫外院修习所得的一套武学心法,让他对这所谓“以气御血,刮骨疗毒”的手法颇为捻熟。
过去十年间,呼雷也曾遭遇大小暗杀无数,但那些所谓“见血封喉”的毒药哪次不是被他一滩脓血或是一泡毒尿就给逼出体外了
可这次是真的着了道了,每次御气“围剿”,就感觉那毒素很快就被一扫而空。
但若是以为只消如此就可以万事大吉了,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呼雷发现只要稍稍放松体内的御气“清剿”力度,就又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大堆诡异毒素,开始破坏起脏腑的生机来,当真是邪门的紧呐。
刚刚那勉强一刀“风雷啸”,难道他不知道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实在是因为他被那毒素的“第三重变化”折腾的有些早泄乏力,见势不妙,最后放手一搏而已。
再者那“风雷啸”本就是“对物不对人”的取巧一刀。
且看那呼雷身前百丈之地,哪里还能看见半个兽夹、铁蒺藜的影子
别说是兽夹、铁蒺藜了,就是那密密麻麻、一眼望边的蒿草,也硬生生被这一刀之威给连根拔起。
那两丈余宽的大地之上,已经完全裸露出表层的泥土,就仿佛被铁犁犁过了一样。
可以说,从呼雷身前,到朝牧如今藏身的那小小的坟包已经是一片坦途了。
只见呼雷大手一挥,早就憋着一股子愤懑情绪的斥候们踏着最近同伴的尸首,几个纵越就落到了被呼雷“犁过”一边的土地上。
作为松赞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本不该表现的如此不堪入目,之前被那小小陷阱搞的灰头土脸,处处掣肘,不过是畏惧那神鬼莫测的陷阱与恐怖剧毒的威力。
但作为亲卫营的斥候,畏惧本就是一种多余的情绪。
仅在几十个呼吸之前,原本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准备的他们,却因为几个粗陋陷阱就止步不前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绝对会被同袍们笑掉大牙,况且他们的表现已经被大将军看在了眼里。
这种认知让他们感到耻辱,而久违的耻辱则让血性重新回归到他们的身体。
血液再一次温暖了他们被惧意冻结的四肢百骸,也再一次染红了他们的双眼。
他们一个个仿佛大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愤怒却有序的呈扇面战斗队形,朝着朝牧藏身之地包抄而去。
如今别说是陷阱祸患已除,就算陷阱还在,他们也敢用自己的尸体为身后的同袍趟出一条血路来。
看着这群发疯的牲口又,又,又一次红着眼睛冲了过来,朝牧心里头那叫一个苦啊。
瞥了一眼那呼雷,发现他劈出一刀后,喘息了一阵有坐回了原地,心中悄悄叹了口气,却又松了口气。
只听得他大喝一声“游猎”身形便如同豹子般的向后方极速掠去。
身后破风声猛然间响起,一支箭矢擦着朝牧的肩膀飞射过去,带出了一串血花。
朝牧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想起来,看对方那控弦姿势,极有可能也是精于此道的军中斥候,想到此,心中更是苦闷的紧。
只能低声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对方所剩的箭矢应该已经不多了”
话还没讲完,便又有两、三支箭矢飞射而来,于是顿时又是一阵抱头鼠窜。
这一追一逃间,转眼就是近一里的距离,朝牧始终是一路奔逃,但也始终是一箭未发。
这让还悬着一颗心的一众斥候,都微微有些纳闷。
此时若是有人从空中望去就会发现,朝牧带着众人一路兜兜转转,兜兜转转,实际上是在画一个大圈,眼看着再过百余丈距离,就能当头撞向那盘膝而坐的呼雷。
只不过众人一来对这地形不熟,二来此间植被实在是生的有些茂密,众人一时间也无从察觉大将军就在前头。
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忽然间,异变突生。
只见包围圈最边缘一位斥候左手边的草丛猛然一动,忽地窜出一个通体黝黑的庞然大物,直取那斥候的脖颈之间。
就在众人还未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之前,先前那斥候便已经被拖进了蒿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原地只余下蒿草晃动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
与此同时,只顾闷头逃窜的朝牧也忽然回头暴起发难。
一支箭矢如毒蛇一般直取当先斥候的面门。
当先那斥候也算了得,硬生生凭借在战阵中搏杀出来的机敏,猛然偏头躲过了那飞来的箭矢。
但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虽然没有被那夺命一箭当场射死,但箭矢依然在他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七息之后,还是落得一个毒发身亡的凄凉下场。
本就伤亡惨重的一众斥候,转眼之间,又去两人。
朝牧回头射出一箭后,看也不看那箭矢是否能够建功,转头便继续发足狂奔而去。
人数仅剩一半的斥候们也丝毫没有想要退却的意思,咬着牙紧紧咬在朝牧身后,只是面对那神出鬼没的庞然大物,内心深处还是多了几分忌惮,自然也是打定精神注意起周身两侧的草丛了。
果不其然,十息之后,依然还是最边缘一名斥候的左手边,那头皮毛乌黑发亮的庞然大物再次跃出,神兵天降般的直扑向一名持刀疾走的精锐斥候。
但这一次众人早有防备,这边刚有异动,就有五六支箭矢极速飞射而来。
那处于正处于巨物爪下的斥候更是一个闪身,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那庞然大物如巨山压顶般的扑杀。
可那庞然大物眼见一击不中,竟然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躲进了蒿草丛中,让那些蓄谋已久的箭矢统统落到了空出。
就在此时,朝牧再次回头一箭后,便转身再跑。
可这一次显然就没有上一次那般幸运了,早就等着他回头那一瞬间的精锐斥候猛然间放开了手中的弓弦,一支箭矢便瞬间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极掠而来。
此时朝牧刚刚转身射出了一箭,身处半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竭力扭转身子,堪堪避开了身上的要害。
只见那来箭猛然钉在朝牧左肩之上,力道之大,让朝牧的落下时都急退了数步。
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或轻或重,朝牧脚一沾地,便是猛然一窜,迅速消失在前方的蒿草丛中。
待有时间细细查看之时,朝牧发现那支羽箭早已穿透了整个左肩。
唯一能算幸运的是,这支箭只是穿透了肩窝处的肌肉组织,矢差之毫厘的没有伤及到骨头,可握弓的左手已然是没法再用了。
此时再反观那追击的众人,只见那名刚刚从巨物爪下死里逃生的斥候,后心上俨然已中了一箭,眼看已是活不成了。
这场战斗打到这里,终于算是将朝牧逼入了绝境。
只见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与呼雷之间的距离,嘴上咬紧了牙关,心中发狠道“拼了”
脚下更是加快了几分,循着记忆中地图,朝着呼雷急速狂奔而去。
视野中,那覆满纹身的雄壮身影已然依稀可见。
三丈之内,呼雷猛然睁开双眼,暴喝一声:“找死”身形未转,刀锋却先至,对着背后反手就是森然一刀。
霎那间,风雷骤至
反观那朝牧居然不退反进,合身抱弓便撞往那刀锋上撞了过去。
就在刀锋即将临身的一刹那,朝牧用脚尖在刀背上轻轻一点,就要从呼雷头顶翻掠出去。
见此情景,呼雷狞笑了一声,“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刀锋紧接着便向上急转而去,如巨龙吸水般瞬间吞噬了朝牧的身影。
朝牧以弓作盾,堪堪抵挡住了斩向要害的几刀。
但也仅仅是挡住了斩向要害的几刀而已。
落地,翻滚,前冲。
再起身时,整个后背分明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只见他前掠数丈后,猛然跃至半空当中,以左脚抵弓,右臂拉弦,对着呼雷的面门就又射出一箭。
附带着还冷面冷语的嘀咕了一句:“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箭,这才公平。”
而后便见那本就在格挡刀锋中就不堪重负的硬木弓,于半空中爆绽成漫天碎片。
面对激射而来的箭矢,呼雷依然岿然不动的盘坐于地,只是嘴中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来的好”
右手“雷刀”紧跟着寒芒一闪,瞬间隐没于身前丈许之地,只见身前一片刀网之中,竟然硬生生将迎面飞来的箭矢碎成了齑粉。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有破空声响起。
一支,两支,三支,四支,足足有五支箭矢向呼雷的后心处疾射而来。
看那箭矢样式,居然是自家黑翎卫的制式羽箭。
呼雷惊怒交加,终于还是无奈起身,转身面向了那飞来的箭矢。
只见他左手风刀再起,于空中挽出几个精妙的刀花,便将那些箭矢一一挑飞出去。
只可惜,在他的全力催动下,眼看着那御气“剿毒”的法子就要建功,没想到被那小王八蛋将浑水一搅,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与此同时,一路对朝牧紧咬着不放的斥候们看到周围的景物有些相似,这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味来。
忽听有人大声疾呼道:“不要再向前了,小心有诈”然而这边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啪啪作响声中,已经有人触发陷阱,纷纷中招。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们可能似乎忘了,呼雷大将军刚刚只是将身前的陷阱全面掀飞了出去,可是后方和身侧,仍是布满陷阱的啊。
此时此刻,如果能有曾经有幸见证过朝牧狩猎的暗卫在场的,就会无不唏嘘的感慨一句:“兄弟们啊,有那个无耻的小混蛋在场的地方,阴险的杀机本就是无处不在的呀。”
而此时的朝牧正背靠着一颗一人多粗的松树,剧烈的喘着粗气,背后的刀伤早已是皮开肉绽,稍微动上一下半下,就会牵动伤口,发出一阵阵令人冷汗直冒的抽痛。
朝牧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他娘的,这猎人猎人,果然还是不应该去近战啊。”
说着说着,他已经将那“阴阳子母环”狠狠扣到了右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