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另一方面,唐孟被苏沫从谷里拖了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一连两三日都提不起劲来。
苏沫开始还忍耐他些,但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狠狠将他修理了一顿,且说道:“叫你说来不是叫你来使脸色给我看的,果若真是不乐意,只管回去便是。”
她虽如此说了,但唐孟哪敢真就这样做,当即是好言好语哄着劝着。
然而苏沫只当做听不见,甚至还道:“每回犯错你都拿这些个甜言蜜语来哄我,如今我偏不吃这一套,若想我原谅你便好生摆出个态度做出些事情来。”
唐孟苦着脸,心里想:“珞儿自个儿跑了,当日你也是在的,怎就怨我一个人?这会子叫我做出些事情来,我又到哪里找人去?”
虽如是想,但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这么说的,即道:“沫沫,你放心吧,今次寻珞儿之事我一定放在心上,定不叫你失望的。”
苏沫见他诚恳,也不揪着他不放。
“既如此,你便好生想想该如何办事儿,我还等着看呢。”
两日后。
嘉兴府。
两人悄无声息的入了城,在车水马龙中行了许久,足二三个时辰后,苏沫停下了脚步,冲唐孟说道:“你不是说珞儿许来了嘉兴府么?怎找了这么半天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唐孟道:“沫沫,前儿我说珞儿许是在嘉兴府,那也只是猜测,因为从前成前辈数次提起嘉兴府,珞儿心生向往。”
“再说,即便珞儿真在,这嘉兴府地界如此之大,人流如此之广,就依靠咱们两人找还不是形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苏沫擦了擦汗,说道:“不容易也得找,找不到也得找,咱们出来了这一趟,万一要是真找不着人,那也得努力尝试一番。”
其实在两天前,她就感应都自己的阵法被触发了,而且进入者并未引发更深层次的阵势,可见是个对阵法了熟于心的人。
成彪一心清修,自然不会是他,那这个人便只有可能是苏珞了。
苏沫之所以不告诉唐孟,是因为时机难得,她决意索性就彻彻底底的将这家伙整治一回。
又过得一时三刻,唐孟撑不住了,冲苏沫说道:“沫沫,今儿日头毒辣,我们我们不如找个地儿休息一晚,明日再找吧?反正依珞儿的武功,不拘在哪里都出不了事儿。”
苏沫冷冷道:“这才到哪里就不想找了?珞儿可是你亲生儿子!找,继续找!今儿不到明月高悬甭想休息!”
正在这时,唐孟忽然一阵惊呼——“好句,好字!真不知是那位大家所留!”
苏沫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一阵嗤笑:“你连道家圣贤庄子的文章都未曾读过?”
这个世界虽与从前那个世界有许多不同,但诸子百家是一样的。
只见那边一扇墙面上赫然刻着一篇文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此大年也;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洋洋数百字,包罗万象,蕴含着深刻的道理,更有天地自然般的意志,叫人看了不觉生出无穷无尽的感悟。
唐孟道:“我在宫中时不喜读书,不想竟错过了这般文章。”
“我读这篇文章时,仿佛看到了作者精神上冲出渺小的身躯,伟大的生命融入宇宙万物之间,穿越时空的局限,进入无古今、无死生的超越感知的‘逍遥’之境界。”
“而且心里仿佛一下打开了什么似的,连武功也霎时间增益了许多。”
苏沫笑说:“我原当你没学问,听你这番话却是已悟出其中的几分精髓来了。”
“不错,庄子曾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般境界放在武道修行上便是大宗师之境界。”
“他认为在人与‘道’之间,有天地在、有宇宙在,人要接近‘道’,就要通过‘宇宙’,而人对宇宙又一无所知。”
“因此,人要‘得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融入宇宙,人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人,这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庄子的‘天人合一’,指的是从时间和空间上突破人的局限,实现一种绝对超越。”
“放在武道修行上,‘天人合一’就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观此文中真意,实在是妙不可言,深不可测,所能悟得半成真谛,先天可期,所能悟出一成以上则大宗师可期。”
她这么说也不为过。
一则是这个世界武道武学都源自道藏佛典,更是绝大多数都是天骄们参悟所创。
二则是系统告诉过她,在更高层次的世界中,《逍遥游》便是一部直指大道本源绝世修行心法。
只是她有些奇怪,按这个世界人的做法,这样好的东西该是被世家门派藏于深阁才是,怎滴会堂而皇之的摆放在这里?
唐孟也有相似的疑问,并且提了出来,路过的一位路人听见了,替他解惑道:
“原是前些时候出土的一桩老物件,府衙里的大老爷命人抄录镌誉在那头的一面墙上,供嘉兴府还来往的人们观阅。”
苏沫不禁点头道:“此乃文治教化之功,嘉兴府的大老爷应是个十足的好官。”
“那可不!”那人道,“来过咱嘉兴府的,谁不知道大老爷是青天大老爷?有大老爷在呀,咱们百姓也能得个安居乐业。”
唐孟笑说:“嘉兴府的父母官如此得百姓爱戴,想来距离升迁亦不远矣。”
那人忙说:“这话可不得说嘞!大老爷是咱嘉兴府的大老爷,不兴到别处去的。”
“早些时候大老爷还未来时,这地界并不算好地方,自打大老爷来了方有起色,再后来才有如今的兴盛。”
“大老爷也说了,他年轻时便在京中打拼,如今为一方父母官便不打算走了。你们这些个外乡人可不许见大老爷的好,就想着拐跑大老爷!”
苏沫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这位大哥放心,我们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此心的。再说了,父母官为朝廷授命,岂是我等动动嘴皮子便能带去其他地界任命的?”
听了这番话,那人方离去。
唐孟愤愤说:“这人忒是无礼!回头若见着父皇,我定要狠狠夸夸这嘉兴府父母官,叫父皇使他进京任职,看这人还如何乖张!”
苏沫不禁叹道:“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你何苦与他计较?没得是失了身份,依我说,就让这事儿过去吧。”
又道:“况且这十年间你都未曾入过宫,也不许我和珞儿入宫,当真要为了一个路人随口几句话而入宫走一遭么?”
唐孟倒也没闲到这个地步,因说道:“沫沫,我也只是抱怨几句,怎滴竟当了真呢?”
苏沫道:“我知你是随口说的抱怨,可旁人知道么?老大不小的人了,出言时很该有些顾忌,否则难免招致祸端。”
唐孟却不以为然:“什么祸端?沫沫,武功到了咱们这般,委实也不需要多在乎些什么。”
“这个世道终究还是实力决定一切。”
得,这根本没法交流!
苏沫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世界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十年间她也去过不少地儿,见过不少厉害角色,因说道:
“虽说是实力很重要,但你如今并非强到不用在乎一切言论,等什么时候你修炼到父亲那般境界再来说这话,方合适一些。”
苏沫父亲的境界,是先天后期之境。
到了这个境界虽说不是举世无敌,但已是天下间少有敌手,只要不惹上大宗师,却是想怎么说都无妨的。
哪怕真说了什么冒犯之话,也不会有人蠢到因为几句话而与一尊先天后期的宗师强者过不去。
唐孟也知苏沫是为了他好,因说道:“好,我听沫沫的。”
“光说说没用,说话谁都会说。”苏沫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只道:“乘现在时辰尚早,咱们分头再找找,两日后在这里等候,若再找不着便罢了。”
说完,却是径自往嘉兴府的衙门那头去。
她本来是想和唐孟一起,看着唐孟。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为这篇《逍遥游》干系甚大,来得蹊跷。
换了是她,出于各种因素考虑,哪怕这《逍遥游》利民,她也不会在外敌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将之宣之于众——这与资敌无异。
根本不用费心思打探,因为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父母官门外无人处便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大人,《逍遥游》展出数日,已吸引了无量来客,据说还有许多的武道高手正在路上,您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急,咱们也学学北朝的兵法,来个请君入瓮,然后一网打尽。”
“可是大人啊,这样行事只怕是要招来北朝的顶尖强者,届时”
“无妨,为了南蛮国,我早有尽忠的准备。从踏入北朝的那一刻起,咱们便已有了必死的觉悟,不是么?”
“是,大人说得不错,能够带着北朝一府百姓和无数武林高手一起上路,属下就是死一万次也值了。”
即便的人说话声音不大,也很平静,然而门外的苏沫心里头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南蛮国居然又死灰复燃了?还暗中谋划了如此计策,这番若不是她正好撞见,岂不是这嘉兴府数万百姓和那些被《逍遥游》吸引来的武道高手都要倒了血霉?
苏沫忍不住亮出了玉女剑。
这十年间她很少动兵刃,而今也是这柄神兵该重出江湖的时候
天间下起了小雨,然后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风,吹开了两朵血花。
苏沫在府衙里摸索了许久,找到了一些和南蛮国来往的信件,上边的内容只瞧上一眼便叫人心惊不已。
东西到了手上,她却犯了难,因为这东西既然发现了,那就要送到京城皇宫里去,可这等要紧的东西,岂能轻易假于他人之手?
至于她自己送,那显然也不太可能,因为她如今只想过过平静的日子,不想掺和这些。
“罢了罢了,东西既到了我手上,我也该负责到底的,明日到附近寻个妥当的人,多多给些好处,送了去京中也就是了。”
苏沫自言自语了一番,将信件都收入袖中,然后飘身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唐孟,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他飞也似的跑出来嘉兴府。
倒不是她怕了什么,但一府之长和其师爷暴毙并不是一件小事,定会在嘉兴府掀起欣然大波,而她又不好说出事情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干脆趁早些离开,省得麻烦。
唐孟却不知这些,停下来以后还疑惑问道:“沫沫,咱不是说要在这嘉兴府中再找两日么?怎么这会子就拉着我走?”
“这样匆忙,可是嘉兴府里头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