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已然生出了艺成归去的念头,但又寻思此间事情一时难了,纵使再急,没有年许也难以清楚。便按下了自己的心思,转而看向米莱,笑着说道:“现在是九月,再过一月便入冬了。我想近日一直在歌楼里窝着,不如出去走走?也好赶在冬天来之前逛一逛,寒石城的冬天可不敢出门。”
米莱点头称是,深表赞同,寒石城的冬天他可是尽数领教了。
秦澈出门自然不能步行,于是,米莱又自去外间寻了小厮,让其备上一匹马车,这才随着秦澈一同出去。
此时,寒石城已是一片萧索,树木都掉光了树叶,整个光秃秃的,行人也很是稀少。米莱趴在车窗口,看着街上此时的情景,不由有些哀叹,秋天总是乞儿最难过的时候,特别是入冬前的最后一段时间。
米莱仔细地搜索着周围,看能否找到熟悉的身影,但没能找到,他有些许失望,又有些许欣慰,米文很少让乞儿秋天出来,这也算是其他乞儿没有的福利!
“你在看什么?”秦澈突然问道。
“我……我在看哪儿好玩。”米莱因为说谎,而有些心虚。
秦澈也似未有察觉,笑道:“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
“没……没有。”米莱只觉的自己脸上烧红,后悔不该说谎。
秦澈笑了笑,也不以为意,说道:“我倒是有个好地方,你愿不愿意去?”
“先生要去哪儿,我自然是愿意跟到哪儿。”米莱自然要表现一个歌僮的忠心。
秦澈一笑:“那我可说了,你不许反悔。”
米莱笑了一笑,示意自己不会反悔。
秦澈对着马车前的车夫喊道:“去西玄门。”
车夫在外面应了一声,舞起马鞭,加快了车速。米莱却是一惊,忙道:“西玄门地段偏僻,先生何故要去?”
秦澈呵呵一笑:“就知道你会反悔,现在可是说定了,你不能拒绝。我是平日看多了繁华,偶尔换换口味也无妨。”
米莱不敢多说,但他心内可不平静。西玄门其实就是他之前生活的地方,那里居住着大量的贫民还有孤儿。或许是出于自尊,他不想秦澈看到他的贫苦过去,但他现在也无力阻止。
秦澈去西玄门自然也不是一时兴起,他问过乌冬,知道那里是米莱曾经住过的地方。他本意就是让米莱回去探亲,见米莱似有不愿,便找了个出游的借口。
西玄门也不远,马车经过几条主道,便进入了西玄门的范围。一入西玄门,格调就发生了变化,整齐的街道就显出了脏乱。秦澈是第一次见过这么破败的地方,不由轻叫了一声。
米莱只道秦澈已经嫌恶了这个地方,只怕他也会嫌弃自己,恨不得立刻拉着秦澈回去。可秦澈吸了口气,拉着米莱下车。
秦澈在街上望了几眼,对米莱说道:“带路。”
米莱明显一愣:“带路?去哪?”
“你家!”秦澈不容置疑地说道:“我知道你住在这里,不能回避。你总该去看看你的弟弟们,不论他们多么淘气。”
米莱无奈,只能怀着奇怪地心情领着秦澈前去,他甚至希望米文他们并不在家,但这情况并不常见。除非是夏季的时候,他们有时会去城东头的米姆河捕鱼,这是他曾经最喜欢的活动,至少他们获取的不是靠自尊与同情换来的食物。
米莱住的地方并不是西玄门最破旧的房屋,但是简陋的门庭,年久失修的窗棂,以及满院子的杂物,已经足以让他在秦澈面前抬不起头了。事实上,若有可能,他都想挖一个坑,把头埋进去。
秦澈并没有米莱所想的嫌恶,只是有些惊讶,惊讶着米莱曾经的生活环境,这不该是一个孩子该住的地方。他再次确认:“这就是你家?”
米莱头埋的更低,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的。”
秦澈显然没有听到这句话,但他也没再问米莱,因为他被一阵轻轻地抽泣勾去了注意力。他心道:这里有小孩,为什么在哭!
他抛下米莱,迅速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一阵扑鼻的臭味险些让这个住惯了香艳之地的人退去,但他忍住了。
屋内是一片狼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蜷缩在屋内的一角,在另一头,勉强能称为床的上面躺着一个男人。看面色,他显然是病了。
秦澈心中充满了疑惑,这就是米莱的家人?
米莱心情复杂地跟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形立刻抛下了心中所有的别扭,毕竟这些都是他最牵挂的人。
“青,这是怎么了?”米莱有些颤抖地问道。
米青是除米莱外最大的孩子,但性子懦弱,此时他一听米莱的声音,顿时像是重新找到了支撑点,颤抖却带着兴奋地说道:“大哥,大哥……”说出这几声后,便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再发不出声音。
最大得孩子尚且如此,其他小孩更是不堪,都慌乱的跑了过来,抱住米莱只知道抽泣。
米莱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别急,慢点说。文大叔是怎么了?”
米青喘息了好久,才平复下心中的情绪,说道:“文大叔病了。”
米莱一听这话也有些失神,米文一直是他们心中的大树,从来没有倒下过,这时一听也有些六神无主。他只知道病了就得去找大夫,但大夫可要钱,他们也没有。
秦澈毕竟是个成年人,而且早年就在外闯荡,对这情形自然懂得处理。他心内寻思:这里环境如此恶劣,可见他们平时入口的是多么脏乱,生病自然是免不了的。
秦澈不以为意,只道是寻常病症,便上前查看。若是不大的病症,找大夫开药就是了,若是大病,那得请人抬去医馆了。秦澈这么想着,自以为不会超出他的想象,然而,他一查却吓了一跳。这哪是什么怪病,分明是中蛊了!
米文脸色惨白,周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孔洞里进进出出,爬动着一些红褐色的小虫。
这是一种蛊术!秦澈能够确认,虽然他此前并没有见过蛊虫,但此时若是换成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会知道,因为十几年前的蛊乱。那是一段惨痛的记忆,一个名为巫蛊神教的势力横扫了整个大陆。那时人人自危,而对于那时候还是少年的他们来说,识蛊便是必修课。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巫蛊神教重现,但随即又否定了。巫蛊神教为大陆所有种族和国家忌恨,最终被各大势力剿灭于总坛,其后数年,但凡是有习练蛊术的,立刻会被执行极刑,若是现在还有会蛊术的,也不见得敢于这么公然下蛊。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自然界中有些虫类天然就会蛊术,被它们咬伤也会出现蛊的症状,但他并非精于蛊道的人,一时间难以判断。
米莱看着秦澈有些阴沉的脸,心里越发慌张,他哆嗦着问道:“文大叔可还有救?”
秦澈回头看了一眼,对他温柔一笑,安抚他的情绪,回道:“他这是中了蛊,但我也无法评判,须得马上去请精通此道的人过来瞧瞧,不过看他这身体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
的确,作为曾经的兵王,这些蛊虫并没有伤及他的根本,甚至虽然倍受折磨,他现在还有些残留的意识。但是,任何事情并不是简单的能救与不能救,说到他这个蛊毒,其实是有些年头了,还要在七八年之前。
那时,他正风华正茂,若没有意外,不说加官进爵,至少衣锦还乡还是大为可能。但那次意外不仅让他失去了左臂,更是让他染上了蛊毒。另外,他一直隐瞒着一个事实,他是一个逃兵,他回到寒石城也是改换了名字。
单论逃兵这一项,就足以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其中还有一些难以为人道的隐秘,以至于他一听到秦澈的话,便强自提了一口劲,猛地坐了起来,喝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若是好心,便把这些孩子带走,我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秦澈先是一惊,随即一喜道:“你既然醒着,便随我一起去。我认识一个厉害的人物,他精通解毒治蛊,一定能治好你。”
“不需要!”米文断然否决。
秦澈以为他担心费用,便道:“大哥,无需担心费用,那人与我相熟,定不会收取的。”
“不需要!”米文再次拒绝道:“你若是好心,便帮我照顾好这些孩子,我来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秦澈满脸怪道:“大哥何至于此,你这蛊毒显然还能解救,何必说这些丧气话。”
米文也不回他,只是闭口不答。
米莱也一脸焦急地看着米文,叫道:“文大叔。”
米文眼角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应他。
米莱无奈,只得看向秦澈,恳求道:“秦先生……”
话无需太多,秦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着牙关紧闭的米文说道:“大哥,你是可以放弃生命,但总得为孩子们想想。若你还是不愿,我也只能得罪了。”
秦澈自然是个斯文人,但这话说得果然,一副不救下你不罢休的态度。
米文只得强忍住剧痛,再次开口道:“你若是执意,我立刻自绝经脉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