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夏，顺天府膳食房小伙计毕小六受管家指使，前往西厢房送夜宵，发现府尹大人之女裸死在西厢房，遂被管家带人抓个正着，严刑拷打后画了押，于秋后问斩。
天启三年秋，皇五子密谋篡位东窗事发，顺州府尹受连坐，一门三百余口斩立决，毕小六却‘因祸得福’，被判斩监候，暂缓执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实巴交的毕小六逆来顺受，这宗卷案渐渐被人淡忘。
天启之后是天延，紧接着天佑。
天佑二十八年春，顺天府西南卧龙岗天现异象，朝廷浑天监推算了数日，认为此乃承禀大宋气运之象，宋皇大喜，大赦天下。
时值立春，大地开始回暖，顺天府天字号牢房大门四开，十几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犯人从死牢里相扶而出。
最末尾这位犯人年约八旬，顶着一头花白乱发，身穿破的全是洞的粗布长衫，穿过层层冰冷的铁栅栏，颤颤巍巍来到了大街上。
看着熙来熙往的人群，这名老犯人激动地老泪纵横。
“出来了，清白了！”老犯人双手伸向天空，嘴唇哆嗦着。
这名老犯人正是被屈打成招的毕小六，从天启三年到天佑二十八年，在死牢待了整整六十个年头，熬死了两任皇帝，大赦之后，已是七十八岁的年迈老人。
“关老子这么久，我可没杀人！”毕小六红着眼怒视头顶的一片天空，愤愤吼了一嗓子，上苍无动于衷。
过往的行人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这花甲之人怒目冲天，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毕小六觉得很屈辱，本来就是孤儿，六十年牢房熬出一身病，也没有求生的欲望，还不如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算了！
万念俱灰，毕小六奔着西城城门口方向，一步一踉跄，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大爷，外面这么冷，快进来玩玩。”
缓缓抬起头，看见一位打扮的土里土气的胖姑娘，正站在昏暗的楼道门口，甩着小手绢拉客。
毕小六尴尬地裹紧破烂的长袍，老脸一窘，本想默无声息离去，忽然心头一热，六十年前大小姐浑身赤裸的酮体在眼前浮现，立刻停下了脚步。
想我毕小六一生窝囊，被人陷害，空活了七十八年，这男女媾合之事倒是懂些，就是没做过哩。
“多少小钱？”忍不住问了一句，毕小六紧握着手心攥得温热的三两纹银，这是大赦时，天字号牢房为显示皇恩浩荡，分发给死囚的慰问金。
天色渐晚，今天才接到八单生意，胖姑娘也是随便找人就勾搭，没想到这浑身发臭的老家伙轻易上钩！
“二十小钱。”胖姑娘脸上笑得堆起层层肥肉，三两步迎了上来，这种老不死的生意最好做，最多一盅茶的功夫完事，“最低十八个小钱，不还价！”
十八个小钱可真不贵，一两纹银五十大钱，一个大钱十小钱，可钱财对于一心求死的毕小六无用，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在胖姑娘拉扯下，半推半就走进了昏暗的楼道口。
穿过摆满杂物的过道，二人来到一处墙壁黢黑的矮房子门口，胖姑娘在木门上敲了五下，木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个黑脸汉子的脑袋来。
“快点进去！”黑脸汉子将木门的缝隙推得稍微大了些，一个闪身出了矮房子，看着老家伙手中闪亮的白银，急不可耐吩咐道。
若是一般人还真不敢进，但毕小六对这世间没有任何留念，临了也算圆一个男人的念想，苍白的老脸竟然出现一丝红润，哆嗦着双腿进入了房间。
半刻钟过去了，黑脸汉子站在门外哈着手，脸上泛起古怪的表情，隐隐觉得不妙，刚想推门进去。
猛地，木门咣当一声被人拽开，从里面奔出来一位衣不遮体的瘦弱中年女人。
“黑哥，出事了！”中年女人一脸惊悚，慌忙穿着衣裳，“这老不死的磨磨蹭蹭半天，刚趴下来就咽了气，呜呜吓死我了！”
嚯嚓
黑脸汉子差点石化，也算反应的快，一把抓住中年女人。
“娘地晦气，你快进去收尸，一会儿我把这老东西扔到城外！”黑脸汉子大呼晦气，哪还再敢让胖姑娘往里头带人，撒着丫子冲出了昏暗的楼道。
春日落得很早，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那黑脸汉子推着独轮手推车，车上铺着厚厚的盖被，快步离开顺天府西门，朝着西南卧龙岗方向疾行。
大宋国律令严格，这老不死的进入楼道时肯定被人看见，黑脸汉子不敢沿途丢尸，寻思着五里外的卧龙岗经常有野兽出没，是一处理想的毁尸灭迹场所。
黑脸汉子闷着头赶路，推着独轮车来到卧龙岗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彻底黑了，好在有些月光，上山的路依稀能辨认的清。
就在黑脸汉子犹豫着要不要再跑远些，悄悄丢下尸体之时，忽然，一股阴风从后脊梁吹来，黑脸大汉猛地刹住独轮车，却不敢回头。
“谁！”黑脸汉子脸色狰狞，总觉得身后有怪怪的东西。
“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在旷野响起，黑脸大汉吓得瞳孔紧缩，惨叫一声，丢下独轮车，鬼哭狼吼仓皇而逃。
良久，远处传来几只夜鸟的哀鸣声，歪倒的独轮车旁，厚厚的盖被被人掀开一角。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声过后，毕小六大口残喘着坐了起来。
趴在中年女人身上时，毕小六动了血气昏死过去，现在又活了过来，眯着双眼看不清楚四周环境，依稀觉得前面是一座山。
“哎，临死都不让人安生，就在这里吧，也算是块有靠山的宝地。”毕小六嘟囔一声，迈开就像灌了铅的腿，慢慢地往山坡摸去。
刚行了十余步，疑惑看着前方，那草丛里怎么浮起几双碧绿的双眼，难道是狼群？
眼前传来阵阵低沉的嘶吼声，听那声音应该是狼！
罢了，罢了！
怀揣一颗必死的心，毕小六缓缓闭上双眼，静静听着近在咫尺的磨牙声。
忽然，狼群变得焦躁不安，转瞬间，如丧家之犬四散而逃。
紧接着轰隆一声，毕小六脚下的泥土松动下沉，出现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整个人坠落下去。
“哈哈哈，天不绝我，本座这丝残魂眼看着就要消逝，贼老天竟然送来元阳未失的肉身！”歹毒的阴冷声在身旁响起，一团黑雾迅速缠绕住正在坠落的毕小六，嘭地一声，夹杂着大量气浪，这团黑雾悉数钻进了毕小六的身躯。
“天杀的，这凡体也太斑驳了！”那歹毒的声音无比绝望，“你个混蛋快点振作起来，本座可不想活活的摔死！”
“啊”
“啊”
两道声音从毕小六体内传出，紧接着扑通一声，一阵剧烈的摇晃，地面黑幽幽的洞口坍塌，大量的泥土将刚形成的空洞填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