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经咳得厉害,太医虽然从来都不肯明说病情,只是一味地安慰皇上不要有心理压力,很快就将痊愈。
但是皇上亦非傻子,自己的身体,又岂会当真一无所知。只是,太医不点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看着德公公又端来一碗药汁,皇上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将头骗到一侧道:“朕不喝。”
“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喝了吧,奴才为您准备了蜜饯。”德公公劝道。他不明白,在朝堂上喝叱风云的皇上,怎么却如此害怕一剂苦的药材。
皇上摆手道:“药先放一边吧。你告诉朕,东宫那边怎样了?”
德公公面上浮起一丝不忍,道:“皇上您还是节哀吧。”
皇上的眼里顿时就浮起泪水,半响方道:“那孩子实在是个福薄的,朕原本还等着抱她的孩子呢。怎么……这么就……”
说到这里,语调哽咽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天子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皇上对沈霏虞的娘亲本就存有愧疚之心,如今新旧情意,一时之间悉数浮上心头,随着深思悲痛之际,胸口传来阵阵滞闷,不由又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皇上,龙体为重,您还是别想那些了。”德公公上前替皇上拍着背顺气,低声劝道。
太子妃遇到这样的劫难,他的心里也有些难过。虽然只见过太子妃几面,但太子妃那样的性子,却是让他觉得平和亲近。只不过对德公公来说,天底下不会有谁比皇上要更重要。因此,安慰了皇上几句,又端起药碗开始劝皇上喝药。
“小德子,你别急着劝朕喝药,朕还有些事情没有问清楚。”皇上微微笑了笑,坐起身子,半靠着道。
德公公见皇上唤自己为小德子,眼眶一热道:“事情等会可以详细地问,可是药如果凉了,再喝也没有效果了。皇上若是怕苦的话,不如奴才让人将药分成两份,奴才陪您一起喝。”
“你呀,就非得看朕被药苦得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方罢休。”皇上接过药丸,闭着眼睛一口喝尽。德公公忙用牙签,挑了一个蜜饯放到皇上嘴里,又忙递上一杯水。
皇上歇了一会,待嘴里的苦位去尽了,这才轻声问道:“皇后跟朕请旨去了华林寺,你怎么想?”
“恕奴才多嘴,这四皇子可不是还在华林寺吗?”德公公压低声音道。
提及四皇子,皇上面上浮现一抹歉意,喃喃道:“清儿受苦了,佛门那等清修之地,也不知他小小身子是怎样熬过来的。细细算来,如今应该也过了十五年了,也时候让他回来享享皇子的福了。”
“四皇子的确已经十六岁了。”德公公接嘴道。
皇上闻言,目光不由又是一黯。
是呀,十六岁。豆蔻枝头二月初的好年纪。
只可惜,琳琅,对不起。呵,原来不管朕怎样煞费苦心,也终究还是兑现当初对你的承诺,朕答应过你,护霏虞一生平安,却还是没有做到。
“咳咳咳……”
“皇上!”德公公急忙抬高声音道:“传太医!”
“别,别再传太医了。刚喝的药呢。”皇上一把抓住德公公的衣袖,笑得虚弱道。
德公公扶着皇上慢慢躺下,心疼地看着皇上叹道:“您这几日下来,都消瘦了许多。”
“病倒不碍事,朕从来就没将这副身体放在过眼里。只是,霏虞的事,让朕实在痛心。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朕现在都悔不当初,没有让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上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落寞与后悔。
德公公哑着声音劝道:“皇上不要自责,您对太子妃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满宫的人,都不知道有多羡慕她呢。”
“不说这些了,一说,朕就觉得心疼。”皇上摆手道:“传朕的圣旨下去,阖宫为太子妃节哀三天,三天之内,任何人都不许食荤。另,每人手写抄录三十卷经书。七日之内,必须送往宝华寺。”
“是。”德公公领命,心底却也暗暗惊叹。皇上对太子妃果然是与众不同,格外看重。
世间的事果然从来都是如此,同一件事,也总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慕容墨看着眼前跟展梓文眉眼分外相像的女子,推了一盏茶过去道:“你什么时候进宫来的,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您是太子,日理万机,又哪里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奴婢呢。”青篱淡淡地道。
慕容墨洒然,这份淡定,从一位宫女身上显露出来,倒还真是让他忍不住刮目相看。凝神看着眼前的女子,端起桌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划去浮茶,垂眸轻啜。这样的温婉,是不同于展梓文,反倒更有几分沈霏虞的神韵。
“你很喜欢喝槐花茶吗?”压抑着内心的那份躁动,慕容墨轻声问道。
青篱抿了抿唇,笑道:“奴婢小时候,家门口有一颗槐花树,枝繁叶茂,只要一开花,那种甜香方圆十里都能闻得到。邻近的小孩子,都会摘下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拨开花瓣,凑近花心处便能吸食像蜂蜜一样的糖浆。甜甜的,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但却也是那些穷苦人家孩子在夏日里最大的安慰。”
“她最喜欢的便是槐花茶,我不知道她的背后,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童年。”慕容墨低声长叹道。
他对沈霏虞的童年,当真是全然不知晓。
虽然沈霏虞的身份,慕容墨早有怀疑,可是没有证据,便也就没有贸然相问什么。而后来,情愫积生,那些疑问就更加不敢轻易开口,唯恐触及她隐藏的伤痕。虽然沈霏虞是常笑的,可是她眼眸中那些落寞,他悉数收于眼底。
宠她,疼她,是他最想做的事。可,却也是他做的最不够好的事。
他总以为来日方长,竟不料到上天会如此作弄于他。一夜之间,她便不在了。呵,是永远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