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四面都和其他的石室相通,中间用众人都看不出内里的结界相隔,形成独立的一个又一个属于这个三千世界的单独空间。在穿过这些空间的时候,虽有感到一丝阻碍,如同从形成了屏障的水流下经过一般。但却又不会沾湿身体分毫。
景天在最后,走在他前面的雪见望旁边看了看,脚下微顿,惹得景天开口询问,“怎么了?”
“你看那边的石室。”雪见示意景天。脚步只顿了一下后继续跟上前面的众人。
景天随着雪见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雪见会脚下一顿觉得疑惑的原因了。
和其他拉扯了众多的红线不同,那间石室里,只有两根红线从不同的方向延伸开来,由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绿色灵珠相连接,灵珠的内里有晶莹润泽的液体缓缓流动,显得活泼又雀跃,让人看了,甚至觉得,那内里流动的气是因为这两根红线才产生的。从这颗灵珠中就可以窥视到两人的爱情一般。
似甜蜜的带着果味夹心的硬糖。
“为什么有些石室里的红线只有两根?”景天扭头提声询问最前面的人。他和雪见的短暂对话在之前就引起了重楼等人的侧目,所以此刻也同样在等待着那人的回答。
“那是原本不应该相恋的人,却奇迹般的相遇后的结果。”那人头也不回的又跨过一间石室,音色淡淡且从容,“也许是人妖殊途,也是是世俗不容,甚至是原本不应该在一个解世界的人却机缘巧合的相遇了。都会变成你们看见的那样。”
“也就是说,他们是特别的。”雪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和雀跃。
无论年纪大小,在女性的心目中,能够得到一份特别的爱,是多么浪漫和让人心醉的事情啊。
那人沉默片刻后轻笑,和之前的或温和或淡然不同,这次的笑意里带上了那么一丝尖锐和冷酷。
“是啊……特别的。”他轻声喟叹。在某间石室的结界前停步,透过围帽看向里面的那颗由蔚蓝色灵珠相牵的两根红线。沉默片刻后轻笑出声。
“可惜,我现在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份特别。”
雪见、景天等人上前,和重楼他们同样看着那石室中空悬的灵珠。知道这是已经到了地方。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缓慢的举步向前踏了进去,黑色披风下的手终于第一次缓慢的抬了起来,在雪见的抽气声和其他人的凝眉中,一节手骨从披风下伸出了一小节,轻轻划过红绳。
手骨在纯黑色披风和正红的红绳间显得更加惨白,但又隐约有种似玉的质感,那是在魔气长久的润泽下蜕变出的一种充满了灵气的色泽。
——绛妃,把他的灵魂强行留在了身体里。
但即便是这种逆天而行的方式,也不能阻止身体已死的腐烂。明明每天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灵魂却被桎梏在骨头里,即便是打碎了骨头,他还是那个不灭的魂魄。
有的时候,爱这个字眼,真是沉重到让人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也许是因为他的手骨接触到了红线,原本静谧的石室里面凭空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很多带着欢快的语调声音重叠在一起愉悦的正说着什么一般。
幻像骤生,明媚的花不知从什么地方开了出来,和藤蔓一起瞬间将石室变了一个模样,尤其是眼前由灵珠投影出来的屋殿,让徐长卿一行人觉得分外眼熟,在紫萱的提醒下才恍然这是之前夜探皇城时,去的那间小院。
只是和之前的破烂不堪相比,此刻小院内的一切都是华贵且崭新的。从树梢间洒落而下的光斑光柱,花园里的茂盛花草,还有愉悦的鸟鸣合着清微的沙沙声,交织成一个宁静又阳光灿烂的午后。
直到某个小孩一脚踢开门气冲冲的走进来才戛然而止。
“九皇子……”跟在身后的伺候的内侍准备跟上,却被小孩怒气冲冲回头瞪视给唬住,一时半会儿竟然不敢上前。
“滚出去。”被叫九皇子的小孩指着门口瞪着内侍说。
门口内侍诺诺,弯着腰将小院的门重新带上。
明明对方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了,但九皇子却觉得更加气愤,甚至气得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终于忽的转身,随手折了一根枝条就胡乱的打向那些花草。残枝败叶落了一地。
【喂!】突然出现的轻叱声吓了九皇子一跳,急忙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就看见一少女正瞪着自己。【你这个小孩,太坏了!】
那人从头到尾就和徐长卿等人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看着画面渐渐变淡。
黑色的披风下微微摇头,笑叹着和众人说,“那个时候,真是……”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却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意犹未尽。可这些甜蜜的味道在此时此刻却透着无比的凄凉和苦涩。
画面又转,再看清已经是小孩长大,成了少年的模样,虽极力使自己变得更加稳重,但眉梢眼角间还是带着属于少年才独有的傲气和到锋芒。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进了小院的门后那双凤眼傲然的一扫,在没见到人后带着恶作剧的意味一笑后直径走向刚刚进门时,就瞧上的最漂亮的一朵花走去,伸手欲折——
——【你敢摘试试?!】
气急败坏的嗓音却惹得少年得意一笑,随即收手旋身朝那人看去,剑眉轻挑,“我就知道你会出来。”
少女站在那里,气得直跺脚。
春去秋来,冬走夏至。少年已经成长成为青年,昔日的那些菱角和锋芒已经尽数掩去,显得眉眼如画,眉宇柔和,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却又不会显得小家子气,眸子带笑中总给人一种不容小视之感。
通身的气度和那一身内敛后的温泽,更加贴近眼前的人。
青年一身明黄王族亲王服,双手背于身后含笑仔细打量这园中的每一物,似乎在分辨什么。
【你要干嘛?】声厉内荏的声音。
青年眼眸一顿后温和一笑。“哦,我就看看那一株花草会是你。”
【……没有!皿】
“我又不会做什么。”雍容气度的男人摇头浅笑,笑睨着突然就炸了毛的少女。“我就是打算把你打包带走罢了。”
少女一愣,【你要走了?】
“是啊。”笑眯眯的男人。“是不是舍不得我?”
【……赶紧滚。】皿
后来再见,那个尊贵的男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而那天他原本是应该离开皇城去封的,做他一直想做的逍遥王爷,却因为知道了宫变冲进了宫。
为什么进宫?
谁也不会知道不过是为了一株花草罢了。
眼前的幻像终于全部都截然而止,徐长卿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手骨重新搭拉在红绳上,依旧着一身遮掩了全身的黑色披风下的男人。看着他的手骨一点点的拉扯红绳。
“红线断掉后,你会如何。”一直静默的徐长卿沉静开口。
轻笑声从围帽下响起,但放在红线上的手骨却没有松动分毫。背对着徐长卿的人微微侧首,“我原以为,你不会问的。”
徐长卿没说话,但一直停在那人背影上的视线却一点都没收回。
——“她会忘记全部。”
温和带笑的嗓音。
“而所有逆天而行的后果则会反噬到我身上。”
忘记……全部。徐长卿不知道为什么,墨玉色的眸子紧缩。
“等等!”景天不由上前一步,“什么逆天而行?难道她的头发……”刚刚看见的绛妃和之前在小院见到的虽容貌一致,但头发、眼眸的颜色都不相同。景天后面的话没说完,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苏白的发色、睫毛和眼眸,和绛妃如出一辙!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沉声,“有的时候并不是不爱,只是这份爱太过沉重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痛苦,还不如让一个人来背负要好。至少……”
“我是这样想的。”话音未落,手骨一拉,两根红线应声而断,那颗原本内里有剔透灵光流动的灵珠瞬间凝固、暗淡了下来。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被一只骨手凌空接住,在众人都还来不及之前,将灵珠彻底捏碎。
碎片晶莹落地时,合着他淡淡的平静语调。“……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记起我了。”
轻声。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沾染,但却让人想要为这份平静哭泣流泪。
“……你可以留在魔界。”重楼对那人说。
那人微微摇头。“绛儿当初逆天改命的结果是从神格变成了入魔,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让我这样活着。而她却因为失去了神格逐渐消散,现在我选择将我和她之间的牵连断开,那她也会恢复成原来的那为花神。我……”他停顿片刻,“大约会消失于这世间吧……”
随即又扭头看向徐长卿,“我不知道这颗灵珠的主人斩断了什么,但她选择的是最决绝的一条路,我周身的魔气会随着我的消失而同样消散,至于她……是不是也只有这一条路……”他摇摇头,“我不得而知。”
流沙的声音传来才让众人警觉这个男人正逐渐从脚下慢慢风势成灰烬。
“等等!你不回去见见绛妃吗?”雪见睁大眼,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连自己心爱的人最后一面都不见。可明明他甚至愿意为了她烟消云散的!
“我见的,是记得我的绛儿。从我拉断红线起,她就是不从来就不认识我的花神。”
“……既然如此,何须再见。”轻笑着。“对于记得的人来说,最痛苦的难道不就是见到那个,自己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下,即便逆天改命也愿意,可现在却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人吗?”
“不见……也好。”
“多谢你们。”
石室内什么都没留下,连一点尘埃都无。可明明那个地方刚刚还存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为了自己的爱人,亲手斩断了属于他们两人的情缘,就这样死去,而他的死亡却永远不会被已经失去了他们共同记忆的另一个人还记得。
值得吗?
不值吗?
谁也不能说出正确的答案。
明明很残忍,却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残忍。
徐长卿握着手中的灵珠,双眼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