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常相思还是拒绝了和白文元一起回平城的邀请,她选择了和蒋昌俊回北部县处理自己的事情。白文元对她的选择似乎不能理解,她只道,“文元,信心的重建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回北部县的路上,常相思和蒋昌俊两人相对无聊,便将自己和白文元几年的纠葛一一讲清楚了,最后道,“不可否认白文元目前对我还是有喜欢在,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以及翅膀硬了想要反抗家庭了。我目前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还是模糊的想法,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如果贸然加入其中,将会成为他反抗他家庭的战场。以他家里长辈的个性和惯例,这战争恐怕会波及无辜。”
“你准备怎么做?”蒋昌俊皱眉,“你们不过就是谈个恋爱而已,搞得那么麻烦。”
“钟老师那边,我会和他电话联系,让他先防备着。至于我这边——”常相思想了想,“我的家庭在底层,除了生存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所以根本威胁不到我了。”
“你不怕死?”
“他们家,擅长的是借势,而非直接的暴力犯罪,这不符合这种家庭的清高和自傲。”常相思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绵延山脉,“现在,他们拿我没办法。”
“那你是让白文元一个人势单力孤和他家里斗?”蒋昌俊道,“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要并肩作战啊!”
“他不需要,而且也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大男人主义思想严重,对我说的也不过是要我相信他,他不会搞砸。”常相思笑一笑,“我也懒得和他说明白,让他自己去折腾,什么时候折腾不动了,什么时候就懂了。”
“唉哟——,你这是在调|教?”蒋昌俊笑,“你也真是舍得!”
常相思看一眼蒋昌俊,“两个个体组成的一个整体,所表达的意志应该是两人互相磨合之后而形成的共识,不是一个人可以单方面决定的。”
“说得那么拗口,简单翻译,你就是不爽他没征求你的意见,就一个人跑去大杀四方,对不对?”蒋昌俊乐呵呵道,“多大点事,值得你这么生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常相思道,“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还不记在心上,那就是我蠢。我能给他再一次机会,已经算是我大度了,好吗?他和他家里,根本没有为自己犯过的错误道歉——”
“如果他始终把你排除在这个战争之外呢?”蒋昌俊道,“其实我也挺了解白文元的想法,他的家庭不认可你,他夹在中间,肯定是不想你们直接针锋相对把事情变得更糟糕。他必须成为你们双方的战略缓冲区,为以后的和平共处打下基础。你要是参战了,两方人马打得死去活来的,以后还怎么一起吃年夜饭啊?”
“我讨厌自己的命运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人决定了。”常相思道,“我也不会参战,我需要的是参与战略的决策权——”
“啧啧,现在的女人,真是不得了了。不仅要顶起半边天,连剩下的那一半都要被觊觎了——”
“蒋光头,你这个态度吧,感觉你就一辈子打光棍了。”
两人就白文元的问题讨论了一路,最终因为性别的不同得出了相反的结论。
常相思认为,白文元喜欢他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想要借用工作和她的借口去反抗他的家庭对他的束缚,从而达到他自己想要的目的。这基本上就是他个人的抗争,和她没什么关系,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防范成为炮灰。
蒋昌俊认为,白文元是很喜欢她的,保护她不被他的家庭和这个社会所烦扰,为此,他努力工作,想要借此去反抗他的家庭。
谁也不能说服谁,直到常相思将自己的新电话号码分发出去后,接到了钟老师的来电。
常相思接了钟老师的电话,心情沉重地向他汇报了蔡炳坤的事情,钟老惊讶得愣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常相思只得道,会有警察和蔡炳坤的亲人去医院办理人事档案和案情说明等等,而且她也会留在北部县,配合蒋昌俊调查这个案情出具完整的报告。
钟老师安慰了一下常相思,非常担忧她的安全,强烈要求她事情完了后回平城,他另外想办法给她安排支医的经历。常相思拒绝了,她说她已经找到自己的父母,想要趁这个时间和他们修复感情,至于安全,蒋昌俊会负责。
最后,常相思道,“老师,白文元又来找我了。”
“我知道。”钟老师听到这个就乐了,“他很埋怨我没打招呼就把你派出去了。”
“他现在在和高姝,就是他的未婚妻,谈解除婚约的事情。”常相思停了一下,“我占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接下来他会和他家里坦白。那个时候,我担心老师你这边——”
钟老师哈哈笑起来,道,“小常啊,你多虑了!”
“但是——”
“这是在平城,不是在B城,他们白家人手再长,也不能在别人的地盘搞风搞雨,对不对?”钟老师道,“就算是能,那就是要牵连一大|波,然而只是为了一个小辈的婚事,这种非议,他们承担不起的。况且,老师孑然一身来平城,现在年纪也大了,没什么雄心壮志,你师兄又不在国内,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老师能不能现准备准备,免得事到临头了。”
“好的。”钟老师宽慰常相思,“上次小白来找我,就向我道过歉了,我觉得他这个小伙子很不错。”
蒋昌俊开了大半天的车抵达北部县,体谅常相思迫不及待的心情,直接去了市场。他开门下车,找人要到了常相思父母的电话,拉开副驾的门,“下车啊!”
常相思按着大腿,勉强笑道,“我腿有点发抖。”
“怕了?”蒋昌俊伸手去拉她,“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一个怂人,和爸爸妈妈见面,有什么好怕的?”
她被他硬拉下车,车水马龙的世俗世界仿佛冲击波击中她的身体,她很自然而然地便接受了这让她长大的气息。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人大声地叫卖说话,各种摆在路边卖的农家菜和水果,五彩缤纷的世界,如此的真实。
“等一下!”常相思阻止了蒋昌俊的蛮力,转身去车后座拎出骨灰盒,拍干净布袋上的灰尘,这才道,“走吧!”
两人穿过农贸市场前的小巷,进入一条不大的老街,街两边都是四层高的老式筒子楼,蒋昌俊将门牌号转告她,又把她父母的电话号码写成纸条,道,“常相思,我就不陪你上去了,得先回办公室把你这一次的案子写个报告。”
“蒋光头,谢谢你。”常相思感谢他的体贴,“等家里的事情理顺了,请你吃个饭。”
“别跟我客气啊!”蒋昌俊笑起来,“你可是让我体验了一把生死时速,就这个,起码能让我在所里风光十年,我跟你说!”
蒋昌俊给的门牌号在一单元的四层一号,常相思慢慢走上老水泥楼梯,转过走廊的时候不少人家探头出来看。这样的老家属楼,住的都是几十年的邻居,来往的都是熟面孔,出现她一个生人,特别显眼。站到一号的门前,常相思又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准备敲门。
门开了,一个满头花白的妇女低头走出来,一边开门一边说,“别去那边提货了,让等着——”
门被挡住,妇女抬头,一老一少相对而立。
母亲的模样还在,五官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有了许多的皱纹,头发更白了,她的眼中先是充满了疑惑,尔后是惊讶,最后是欢喜。似乎是不能相信眼前的女子是自己十余年未见的女儿,她目光闪动,嘴里一直叫着,“大常啊,你快出来,出来——”
常相思双手捧着骨灰盒,道,“妈——”
“大常——”母亲提高了声音,颤抖着,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人出现在眼前的震撼力还是让她不能自控。
屋里立刻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白发男子,身形偏瘦,脸型和常相思略相似,母亲立刻抓住他的手,激动道,“是相思,是相思!”
“爸!”常相思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提高声音道,“我回来了!”
“唉!”母亲连连点头,想伸手去拉她,又不敢,只好推开常父,道,“进来坐,进来坐!”
常相思抿嘴,道,“我把姑姑的骨灰也带回来了。”
“好,好,好。”常母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对常父道,“大常,去倒水啊!”
双方多年未见,已经生疏了。
常相思跨进门,这是一个连二间的老房子,外间是厨房和饭厅,中间夹着一个小的卫生间,最里面是卧室兼客厅。常母迈着快步将她带进里间,在床对面的小沙发上拍了又拍,才转头对她笑,“相思,坐啊!”
常父端着一个茶杯来,放在小茶几上,呐呐不敢开口。
常相思将骨灰盒放在茶几上,打量着这个老房间,白墙、老木床、墙上挂着手绣的“家和万事兴”和一张她初中毕业的时候全家去拍的全家福。四个人在照片上笑吟吟地看着前方,她眼睛一热,转眼却见自己的父母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站在她对面,她忙道,“你们也坐啊!”
“好!”常母坐在床边,对常父道,“你去买点好菜回来,晚上给相思做饭吃。”
常父立即起身,常相思本想说不用了,但见两个老人满脸的讨好,于心不忍。
“之前去老房子找你们,家里没人,问了大婆才知道。”常相思垂着眼睛,尝试着和母亲交谈,“本来上前天就要来找你们,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情,又去蔡家沟把姑姑接回来,所以晚了。”
“唉,你那个同学托人告诉我们了。我和你爸这几天都没出摊,怕你来找不着人!”常母看着常相思乌黑发亮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满身斯文的气息,“相思啊,你现在,是医生了呀?”
常相思点头,“在平城医院上班,现在来北部县医院支医。”
“真好!”常母感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妈,为什么要搬家?”
常母脸上有几分悲色,道,“郑寡妇坐了牢,周围的人都说我们常家人狠,明里暗里说怪话。你爸开始还忍着呢,后来实在忍不了了,特别是郑寡妇放出来后,就赖上我们家了。我就给你爸说,这种鬼地方,也没什么好呆的,天下这么大,总有咱们吃饭的地方,就干脆出来了。啊,对了——”常母忙忙地站起来,去窗边一个老木头衣柜边,“你给我们邮的钱,我和你爸都没花,给你存着呢!”
常相思不知该说什么好,道,“给你们的,用就是了——”
常母翻出来一个存折和一张银|行|卡,道,“我和你爸用不到多少钱,主要是怕你在外面吃苦。”她眯着眼睛翻开存折看,“你上班以后寄过来的钱太多了,老房子又荒废了,你爸怕你回来了没地方住,就在你们高中隔壁的新小区,花十万块买了个房子。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常相思不知怎么就忍不住眼泪滚下来,她想起十八岁的自己,那个早晨,她离开白文元,坐在从平城回北部县的大巴上,她看着窗外的沃野,心里想着,这是一个野蛮而愚昧的地方,她发誓要离开这里,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