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沧戒第一次看到这把琴实体的模样,琴身流畅,花纹为水纹与云纹,琴弦凛冽,但桐木发黑,伴有腐朽,已经辨不出它本身的模样。
琴鬼一直是妖界的一个不解之谜,她的真实来历从来无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实力,在众妖臣之上。
也没有人见过她真正战斗的样子,沧戒与龙女所见时,她已经是被妖帝毁去肉身与琴,即使后来不知道从何处重的得残缺腐烂的肉身,也已经再不复当初。
沧戒不知道自己的胜算有多少,在姝月的梦境里,琴鬼是全盛之时,纵然是神,也不一定能与之一战。
沧戒调动心头的温度,他猛然发现在这个地方,他无法使用他本来不怎么在意的那股力量。
手心没有如愿的生出火焰。
琴鬼拨动琴弦,琴身缓缓传出来,因为琴身的腐朽,这琴声并不好听,其中杂音,像是谁在锯木头一般,它的威力也因此带着腐烂的味道,呛人无比,呛的却不是鼻子,而是灵魂。
声与空气融合,操控周围的空气化作无形无影的数万个琴鬼,它们向姝月而去,迅猛如风。
这些分身有明确的目标,直接朝着姝月的腹部而去,姝月护住自己,蜷缩起来,身体上立刻被刮出伤痕,衣服出现破损,破损之下,皮肤被揭开。
龙女看向沧戒处,琴鬼的力量没有因为分出分身而有任何的削弱,因为她的分身是琴音的余音在空气中的反应。琴鬼向沧戒袭去,在与沧戒手中真气所化剑刃相撞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动,连天空的星辰仿佛也破碎。
天雷在琴鬼周围炸开,烧焦她的衣服与皮肉,但就算是只剩半个人,她却也能瞬间复原。
地面在塌陷。
龙女再次把注意力转向姝月之时,那些分身如蝗虫一般可怕,它们要把姝月整个人翻过来,想要袭击她的腹部,姝月尽可能的蜷缩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水混杂着落下。
“姝月!”
是不远处沧戒咬牙低喊,琴鬼对沧戒的压制从来没有缝隙,沧戒的攻击却无法阻止琴鬼恢复的速度。
龙女想,自己会后悔的吧。
但她还是摘下脖子上的海鲲珠,在吟诵之下海鲲珠由指尖大小,化而渐大,如明月悬空,光芒洒下。
大鲲神的影子在海鲲珠之中游曳,冲撞着海鲲珠的边缘。
这里远离神冢,不会再有上次那般强大的力量,但龙女所见,已经超越以往。
龙女驱赶姝月身边的分身,那些无形的东西顽强无比,散而还聚,龙女根本看不见它们。逐渐的,分身开始骚扰龙女,企图让龙女停止吟诵。
龙女的腿被袭击,剜去了一块肉,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撕心之痛,片刻后支撑不住,无力的跪了下来。
这一跪,她与姝月的距离近了很多,才发现姝月一直看着她,眼睛里因为疼痛噙满了泪,她动了动嘴唇龙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仍从那嘴型中看出了她在说什么。
姝月说:“你走吧。”
龙女的心,从来除了仇恨,如死寂的鲛人海一般一千多年没有波澜。
在姝月的话重复第二遍时,龙女忽然大吼一声。
“啊!——”
狂嚎打破天际,惊起远方的小妖,如同末世人绝望的喊叫,仿佛困兽的嘶吼。
大鲲神之影随着龙女的嘶喊像是醒了过来,突然冲破海鲲珠的界限,飞入龙女的视野,眨眼后游向前。它体型庞大,却如云似风,任何事物都没成为其阻挠。
大鲲神之影撞上琴鬼,阻断她对沧戒的攻击。
琴鬼措手不及,一声痛呵,在与大鲲神之影的对峙里琴鬼青筋外露,脸色愈加狰狞,脖间显现红色陈旧的勒痕,像是要现出原身。
但下一刻,她又恢复了模样,在方才的一刹那,她用了全部的力量,以至于幻化出的人形濒临涣散,琴鬼抵挡住了大鲲神之影。
她忽然撕扯下右臂,枯竭的身体早就没有鲜血和痛苦,右臂长开手掌,指甲尖利猩红似刀一般,向姝月而去。
龙女方才的吟诵唤影,已经快要耗尽了她,她抓住那冰冷如兵器一般的残手,那东西的速度没有减慢分毫,迫使龙女被它带出去好远,最终龙女支撑不住,重重的摔在地上。
利刃般的指甲离姝月的喉咙只有一尺之远,当此时沧戒转身疾速飞来,手掌凝出绝命的一击,只见雷电裹身,万钧之势。沧戒在空中翻身,衣角无影,他低呵一声,拍碎了残臂,接着他落在姝月身边,半跪于地。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姝月忽然起身,抱住沧戒将他压倒在地。
只听一身刀刃入骨肉的闷响,沧戒看见趴在自己身上的姝月微微的皱了眉,她已没有力气皱眉了。
“姝月!”
沧戒叫她的名字,只能看见姝月渐渐涣散的瞳孔,她的脸上缓缓失去血色,唯有一滴热泪从她的眼眶滑下。
沧戒捧着她的脸,手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消失。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失去她,他的心里还剩下什么。
就像是一下子空了,什么也不曾有。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退散,耳边的任何声音都越来越远。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胸膛里的东西在颤抖,无助的如同雷雨夜中走失的孩童。无声,而又歇斯底里的喊叫。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落泪,泪水烫如烈焰,永生难忘。
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琴鬼的笑声刺耳无比,她用燥烈的琴音挥入大地,弱水河边的悬崖摇摇欲坠。
龙女道:“这里要塌了。”
沧戒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姝月,仿佛她还能醒过来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姝月还活着,这只是她的梦境!”龙女蹲下来,想要沧戒能听到她的声音:“你没有失去她!”
沧戒看着姝月腹上那把血淋淋的斩妖剑,手触摸到那上面的血迹,然后他收回来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眼神空洞的道:“我不知道……”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我的心脏好像不停我的劝告,它很痛。”
龙女退后一步,悬崖已然坍塌。
沧戒和姝月一起落了下去,龙女也未曾幸免。
弱水河能吞噬一切,任何跨越其上的,哪怕是一根羽毛,也会重如千斤,直直的坠下,任何人都不能逾越弱水河,除了妖帝。
在这个梦里,也应该遵循这个规则。
可是龙女看见,在水中,姝月伤口中的血然红了她周围的河水,在一片血色的模糊中,沧戒抱住入水的姝月,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他在水中一蹬,身体调转方向,原本头朝下落水变作朝上出水。
衣衫如烟,弱水河没有阻拦他,沧戒怀抱姝月破水而出,在半空中他回头看了看水面,那个抱着姝月的人是他的倒影。
黑袍赤瞳,名为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