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藏着尧城最后的人,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还存在有呼吸。孔辰带着士兵守在此处,做着背水一战。
在一个时辰前,他们打开了尧城的城门,这座城池将从南国的地图上划去。
一个小时后,军营前血流成河。
傀儡没有疼痛,不会停歇……除非被削成碎片,否则什么也阻止不了它们的杀伐。血的味道会让它们更加的兴奋,这种来自活人的气息对它们来说充满诱惑,就像是它们躯体深处对于生的渴望。
即使尸体已然干枯,什么也剩不下了。
孔辰将一个年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从地上拽起来,少年的大腿受了重伤,被一个傀儡啃掉了碗大的一块肉,剧痛使其无法站立,血流如注。
孔辰一枪将傀儡撂倒,然后对着躺在地上的傀儡笔直的插入其胸口。枪头深深的没入泥土,让傀儡无法挣扎爬起来。
但少年颤抖着向那个傀儡伸出手。
孔辰提住他脖子上的衣服恶狠狠的吼:“干什么,赶紧躲起来!”
这个小士兵还年轻,仍旧是个少年,不应得死在这,他受了伤,在这不但形成不了战斗力,还很容易交代在此处。
他却望着那个被孔辰刺穿胸口定在地上挣扎的傀儡,哭喊着。
孔辰仔细停了几句,才知道他在喊什么。
他想那应该是傀儡的生前的名字,叫做青青。
孔辰心里只知道他不能停留,迅速把少年拖起来,扔到地道中,再返回战场中厮杀。
那个叫做青青的女孩已经用骨骼折断身上的长枪,她的身体因为挣扎有了可怖的裂缝。其模样看来,去世并不很久,或许只有几个时辰,但妖异的死亡方式带走了她所有的美貌,只剩下狰狞的面目,无论如何也认不出其原来的样子。
只有坠在右耳边的红豆,孔辰方才在那个少年脖前的项链上见过。
这不是人间之景吧,孔辰在这几个时辰内无数次的想过,这应当是个梦,一觉醒来,尧城一切如故。
这个叫做青青的女孩,应该在她本来的年纪,而不是这样。
孔辰举枪,尧城外,神与妖的打斗在空中激起的力量涟漪像是洪钟一样一下下的震着孔辰的耳朵。
他冲过去,朝袭击来的青青的脖子挥打过去,枪头闪过冷光,那傀儡的头颅应声而落。
滚在地上,沾了泥土,面目全非,唯有眉间的悲伤,永远也化不开了。
“青青!你是不是,明天生辰呐?”
“怎么了傻小子,要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嘻嘻嘻。”
“你说啊。”
“我准备了俊男一人,良田二亩,布帛三担,酒盏四支,粮食五担,海味六式,茶饼八块,首饰九盒,香料十匣……”
夏虫鸣,夜风闯,艾草香囊香满堂,少年折花,戴于薄鬓处。
“还有罗汉床,美人榻,樟木箱子玉如意,青彩盘子女贞坛,三斤二两砂糖十二斤糯米做汤圆,甜美圆满。傻小子孤身一人,家当全予,以此为娉!”
阶前生苔,雨脚重叠,故园无处寻,难与生死为敌。
……
姜篌把被送入地道里的少年伤口处理后,疲惫的坐在地上。她注意到那少年把自己的项链捧在手心里,就那么一直呆呆的看着。
“大夫,我是不是没救了啊。”他忽然说道。
“你只是腿上受了伤,比起那些被咬断脖子的,已经算很好了。”
少年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颗泪就落了下来。
“我们成婚就开始打仗,一年了,我都没有回家看看她,几天前她还来军营找我,说孔将军不让我回家,她就在军营上吊。”
“那你回去了吗?”
“我本来后天就能告假回去。”
姜篌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微微抬头,似乎这般,鼻尖的酸涩能少些。
“我刚刚见到她了,”少年顿了顿,哽咽的捂住喉咙,断断续续哭道:“我真想她啊……”
“砰砰砰!”
地道上有人用刀柄试探的敲,那是一道木门,上面有稻草掩盖,现在看来,那些稻草已经没有了用处。
姜篌回头看了一眼地道里的人,皆是耳朵不好的老人和懵懂的孩子,没有对这一声有什么反应。
她站起来,老人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她道:“大夫啊,你刚刚才醒过来,你要去哪。”
“我出去看看,说不定能逃出去呢,”她轻轻的笑了笑:“等会天亮了,要是我还没回来,一定是去搬救兵了,你们就在这等着,不要出来。”
老人点点头。
少年盯着姜篌,拿起身边的武器似乎要有所动作,被姜篌按回原处。
“不用管我。”
姜篌冷冷的道。
她走到地道的门边,掏出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符纸燃烧,她化作一缕烟飘了出去。
彼时北胡士兵正在用大刀敲开门,那是二十余人,如果这些人进去,那么尧城最后的活口也没有了。
姜篌轻咳一声。
北胡士兵在察觉声音扭头向姜篌的刹那,被姜篌用头钗又狠又快的刺穿眉心。
其余人立刻向姜篌攻击来。
姜篌旋转身体躲闪开,而后向远处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何方,她只知道,要把这些人引开。
未曾想前途是末路,那里是军营的入口,有更多的北胡士兵与傀儡。
姜篌在奔跑中被什么绊倒,她顾不了膝盖上的剧痛,因为她发现,那个绊倒她的不是别的,而是孔辰的身体。
姜篌把手指放在他的脖间,那里已经没有了搏动。
就在这时,所有的傀儡和箭都朝她而来,姜篌抬眼时,只见箭雨落下。这一片场景,在她黑色的瞳孔里落下印记,她知道自己无处挣扎,就如同一场审判。
相同的是,她没有救自己的机会。
恐惧第一次漫上她的眼睛,其实,她已经无数次的面对过死亡了。
在儿时第一次对一个病人束手无策,到现在对一个城的人束手无策。医者同时有着治病和陪伴生命最后路途的责任,也有救人的功德和无能为力的罪恶。
这最后一个无能为力,不可避免的是她自己了。
箭入胸口,那个人赶到时,一切早已结束。
他拥她入怀,只听得她含糊的说着话。
“怀里有个红瓶子,是昨天才做好的……给姝月的药……”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样,你说啊!”
“你一直用来调理的药,我放在卧房柜子的左边一格,没锁的那格……”
泪水打湿了胡子,江老道心口仿佛插了一把刀,喉咙如同被人死死扼住,噬骨之痛,解脱不得。
“地道里的人,如果能活下来,就最好了……”
江老道痛彻嘶哑的喊,之后他似怒似悲似质问:“你是世间最好的医者,你告诉我,我怎么做能救你啊!”
回答他的,是姜篌一个浅浅的摇头。
“你看,这支箭,是在脾上,它会流出许多血,我的肚子里应该已经装满了血了……这支,是在心口,还很深……若不是我也好歹是修道之人……”
话都不能跟你说几句了。
姜篌微微的笑,开口时,血从口中溢出:“我没想到,我的时间很短,你的时间很长,本来……”
想要一起到老的。
“如果可以,你就变成不死的仙……来找我好不好?”
她真的是一个很精明的医者,清楚的知道自己失去最后力气的时间,没有浪费一点的,安排了她想说的每一句话。
后来,他的“好”字,她也没有听到。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