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面,有些人一辈子难得一见,有些人见了,也很难再活下去。
两军交战的广阔战场上,尸体堆积这尸体,战车压叠着战车。秦国的,楚国的,长戈,短剑,大盾,箭矢,布满了整个战场,毫无立锥之地。鲜血让大地变换了颜色,血水从四面八法汇成一条条溪流,最后流入了远远的渭水,渭水为之一赤。漫天的硝烟将晴朗的太阳遮住,好让贪婪的乌鸦尽情的享受这豪华的盛宴。
十几天来,秦楚双方在这方寸之地上一共投入了约四十万人的兵力,互有胜负,残酷的战争吞噬着巨大的资源,最可观的就是彼此的人数伤亡,都在三、四万之间,至于粮草的消耗更是无以计数。秦国这边,樗里疾、甘茂、司马错和魏章,都是一时名将,驰骋六国;楚国这边,昭睢、昭阳、景翠、司马淖滑,也都是名将之选,颇有威名。但是在人数达到这个数量级的时候,一两名名将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的,最终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还是在于谁能够坚持到最后。只有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蓝田,楚国大营。
“...及至今日,我军士卒亡者一万七千人,伤者两万四千人,战车两千三百乘,战马六千三百匹...”昭阳将伤亡的数字一一报了出来,在场众人的脸色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战争打了这么久,眼看秦国咸阳就在咫尺之间了,和秦军大大小小交战十几天,却依然没有前进一寸,反而折损了更多的兵力。虽然已经知道这场战争打到现在,伤亡一定非常巨大,但是谁也没想到,会到了这个地步。
“听了刚才的奏报,不知各位作何感想?”楚王一脸平淡,看着台下众人,让人摸不清楚他的意思。
“大王。臣以为战争到了此时,绝非一兵一卒可以决胜,而是在长久之谋。”
“长久之谋?”楚王眯着眼,咀嚼着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正是。如今无论是秦国还是楚国,都到了最后的时刻。楚国若是踏出这一步,自此秦国将彻底成为我楚国附庸,不但安康之地唾手可得,就算是巴蜀之郡,也非不可染指。而秦国若是再进一步,则楚国就要仰其鼻息,成为韩魏之流,此乃我楚国之辱,万万不可行。”
“嗯,听明白了。”楚王点点头,“意思就是,这仗必须打下去。还有其他建议否。”
楚王的目光扫过群臣,这次出征,其实他没有带太多文臣,所以在这群文臣里面,陈轸显得非常惹眼。
“陈轸?”
“大王。”
“你一向反对某出兵和秦国相争,为何到了此时,见某不能一战而败秦国,也未曾劝过寡人。你到底如何想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陈轸身上,只见这个很少发声,但是总有奇谋的人云淡风轻的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带,不疾不徐的说到:“陈轸才疏学浅,于这战争之事并不熟悉,多言反而不美。”
“这可不像你啊。”楚王说到,“你一向胆大敢言,也时常顶撞寡人,这一路却不发一言,着实可疑。”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王既然已经决定和秦国拼个你死我活,即使旁人再劝也无济于事。何况此时秦国也是全力争胜,此刻再说些丧气话,岂不是扰乱军心?”
“你还是懂得分寸的。”楚王点头说到,“寡人之所以要兴起这一场兵燹,乃是因为商於之地,乃是我楚国之命脉。若是不能尽数收回,则秦国入我楚国国境,则如入无人之境。每年我国必须耗费巨大的粮饷来安置重兵在丹阳、商淤之地,乃是我楚国掣肘。若是能够据有武关,则我西北则可以高枕无忧了。大军也可以度过黄河,直入中原,重现当年楚国风貌!”
不得不说,楚王的雄心还是有的,以楚国的实力,也是极有可能完成的。只不过因为秦国掣肘,一直控制韩魏与楚国为敌,这才让楚国的战略谋划一直未能实现。
“大王。”陈轸叹了一口气说到,“既然以武关为目标,为何又要攻到蓝田呢?和秦国在蓝田决战,就是逼迫秦国陷入绝境,双方再无回旋之地。”
“没有回旋又如何?难道我楚国还曾怕了他秦国不成!”
这一句话从楚王嘴里吼出来,谁再敢多说一句,恐怕就要性命不保。说起来,自从上次景翠大军败给秦国之后,楚王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有此反应,倒也正常。
“不知大王是否听说过卞庄刺虎一事?”
“嗯?”楚王眉头微微一皱,好在他清楚,这个陈轸总有很多道听途说的故事,也不稀奇。“未曾听过。”
“话说有一人名曰卞庄,好游猎山林,与好友游,忽闻虎啸,观之,则两虎环伺一牛。”
“友欲刺虎,庄曰,且慢。友不解,问起因。庄曰:‘两虎环伺一牛,牛死则两虎必相争,彼时乃上,方位上策。’”
众人听陈轸说完这个故事,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今秦楚争霸,犹如两虎相争,而韩魏则是观虎相斗之人。无论秦楚谁得利,韩魏都可趁机谋得私利。彼时,恐怕秦楚两国,必然深受其害。”
陈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楚王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是傻瓜了。但是,韩魏两国真的敢这么做吗?
“陈轸,寡人问你,你到底是楚国的大臣,还是秦国的大臣,为何处处为秦国张目?”
“大王。轸虽非楚国人,也曾身受当今秦王信任,然轸之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虽然秦楚罢兵,秦国亦能得其利,然于楚国而言,同样是利大于弊。若是此时能够罢兵言和,秦国非但不会追击,反而感激涕零。而若是真的等到韩魏两国参战,则楚国恐怕不但不会消灭秦国,反而连此时占领的武关也难能保住啊!”
“住口!满口胡言,乱我军心,是不是以为寡人不敢杀你!”楚王说变脸就变脸。其实谁都能够看出来,他之所以召见这次会议,目的就是说服自己坚持下去,驳倒陈轸,就能让自己从心理上获得极大的承认。但是很显然,他输了,也正是因为此,他对陈轸非常厌恶,“寡人就是不信,那韩魏两个畏首畏尾之人,敢攻打我楚国!”
楚王话音刚落,就听的帐外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心中打了一个突,就见信使一边喊着“十万火急”,一边闯了进来,见到楚王,也不顾礼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匆匆的吼道:“启禀大王,十万火急,韩魏联军已经突破方城,正向邓邑前进!”
所有人听完,目瞪口呆,再看向楚王,直愣愣的看着那传令兵,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蓝田,秦军大帐。
“多亏严君有此计谋,才逼的楚国前来议和。”
大殿之上,韩魏联军出兵攻打楚国邓邑的消息也刚刚收到,正自欣喜不已。楚国的使者也奉楚王的命令,前来议和。这对于秦国来说,可以说云开雾散了。当然,为了让韩魏两国答应出兵,樗里疾向秦王驷建议割让将秦国占领的一部分韩魏领土还给两国。秦王驷现在只求楚国退兵,虽不情愿也应允了下来,这才让白起没有白跑一趟。
“大王谬赞了。”樗里疾回到,“这也是大王决断之功,樗里疾只不过出出主意罢了。”
“嗯。”秦王驷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那对于楚国的要求,寡人该如何回复?”
樗里疾沉吟一阵,谨慎的说到:“其实楚王的要求,颇有些挽回颜面之举。”
“此话怎讲?”
“如今韩魏联军已经攻打到了邓邑,只要能够攻下邓邑,则邓邑以西的国土将被韩魏所瓜分,是以,若是楚军此刻还是不推出武关,等邓邑被攻下,此地就成了一块飞地,根本抵抗不了我秦军的收复。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承诺退出武关,专心先处理韩魏两国,方为上策。”
“嗯,那汉中、安康两地,要不要还给楚国呢?。”
“大王,汉中之地虽然是重中之重,但是于秦国来说,从巴蜀入汉中,易如反掌,而楚国即使拥有了汉中、安康两地,想要入蜀则难如登天。这就是某所说的,楚国这个议和要求,无非是想要挽回一些颜面。某觉得,不如答应与他,料也无妨。”
“唔...”秦王驷陷入了沉思,说到底,他还是不想将千辛万苦从楚国抢回来的汉中、安康两地还给楚国。难道以楚国如今的处境,还真能和自己相持下去吗?
樗里疾何等样人,对于秦王驷的心理摸得非常透彻,他自然清楚如今秦王这边的筹码要高一些,不愿意将嘴边的肥肉还回去,他想了想,走前一步,在他耳边说到。“其实某还在担心,若是持续下去,恐怕于我秦国,也不是好事。”
“哦?此言何意?”
“大王,恕我直言,如今七国混战,秦、楚、韩、魏互相攻伐,齐宋两国刚刚被打退,自然无心作恶。燕国忙于内乱,也暂时插不上手,但是唯独有一个国家,此刻可是轻松来的紧啊。”
秦王驷恍然大悟,缓缓点了点头,“赵国。”
“对,赵国!如今赵国兵强马壮,其大王更是锐意进取,使得赵国彻底吞并了中山,自此黄河以北,再无对手。虽然今年赵国也是动用大兵,攻打中山。其主力却并非疲惫,战力如何,皆不知晓。”
“何况,赵国大王娶了楚国公主,两国结盟,赵国一直未曾有什么大动作,可是谁又能保证,赵国明日不会出兵,攻打秦国呢?我和赵国刚刚经过蔺城大战,正在交战之中,此刻若是被赵国出兵,恐怕...”
樗里疾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秦王驷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对樗里疾说到:“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某这就召见楚国使者,接受议和,将汉中、安康两地,还给楚国...”
就在此刻,一个士卒闯入了营帐,尚未通禀,就见那人慌慌张张的说到:“大王,紧急军情,赵国已经出兵,攻下了蒲阳,已经包围了皮氏,皮氏城朝不保夕,请求派兵支援!”
“什么!”闻听此讯,秦王驷猛然站了起来,却觉得嘴角一甜,胸中一阵鼓荡,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衫。接着眼前一黑,不知人事了。
郢都。
屈原披上外衣,缓缓走出大殿,看着窗外星辰闪烁,他的心头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这次蓝田之战,他负责粮草调度之事,自然清楚此战楚国可谓是倾尽了国力,只不过没想到,却换回来这样一个结果。
秦楚两国议和了,韩魏的威胁却还在,他所领导的楚国改革,进展还是缓慢。若是楚王能够听从建议,不和秦国力敌,恐怕结果也不至于此。说到底,还是楚国自己的实力有限,若然再强大一些,还用惧怕吗?最后,还不是白白苦了那些浴血杀敌的将士吗?
想到这里,屈原突然灵感上涌,回到案前,沉吟一阵,就在竹简上奋笔疾书: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可能是本书开写以来最长的一卷,很多战役都发生在了这一卷。如今战国的形势已经远远不同于历史,而下一卷和大家熟悉的历史可能会更加相去甚远。老规矩,明日休息一日,后天正式开更新的一卷:鸿渐于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