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贵按照李乾德的吩咐,率水师战船由洞庭湖口直入长江,开至大西军炮矢射程范围,然后停船擂鼓,佯装进攻。
张可旺率军正向城陵矶进军,骤见敌船来攻,连忙下令全军面向长江布阵,顷刻间万箭齐发,向着官军战船就是一阵急射。
孔希贵不慌不忙地下令全军举起盾牌抵挡箭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眼瞅着大西军箭矢将尽,孔希贵这才下令战船靠岸,领兵杀上岸来,张可旺抵挡不住,兵败而回。
两路大军皆遭惨败,张献忠不由大怒,当场斩杀了数名带头逃跑的头目,然后亲率大军杀回江岸。
此时孔希贵已将兵马撤回战船,将船摇至箭矢射程之外。张献忠扑了个空,心中恼火,当即督军二十万,漫山遍野地向城陵矶扑来。
在张献忠亲自坐镇下,攻城将士个个奋勇当先,即便前军尽数阵亡,后队也没有丝毫退缩,仍旧继续踏尸前行。
战至深夜,眼见城外尸积如山,而后面的大西军依然源源不断地向城下冲来,李乾德有些胆怯了,他知道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于是连夜弃城,逃回了岳州。
拿下城陵矶后,张献忠率军继续向岳州进发,这岳州城除了西面正对洞庭湖,其他三面皆是高山,张献忠立刻分兵抢占各座山头,居高临下放炮猛轰城内。
援军久等未至,李乾德知道岳州也支撑不了多久,连忙劝说孔希贵和许璟打开岳阳门,从水道退往长沙据守。
二人连连称是,李乾德遂收集商船数千艘,分批载运兵马退入洞庭湖,转入湘江,留孔希贵领兵扼守湘阴,自己则与许璟返回长沙。
李乾德逃跑后,大西军得以顺利进驻岳州。
岳州乃是湖湘诸府商船汇聚之地,李乾德退走时虽将大部分商船征用,但依然留有一千多艘未来的及卸货的商船。张献忠于是命人将船中货物尽数卸下运往官仓,然后将这些商船尽数改成战船,打算走洞庭湖水道去攻长沙。
由于先前水军大多已经消耗殆尽,如今大西军空有千艘大船却没有驭船之人,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得在城中张榜招募水手。
然而大部分水手皆被官军征调,剩下的大多不谙水性,又不知大西军底细,心中难免害怕,一连数日,竟没有一人前来应召。
张献忠勃然大怒,下令将城中所有壮丁一并押来审问,有愿当水手者上船服役,如借故推诿者当场斩杀,一连杀了数人,这才总算将各船水手凑齐。张献忠又命全军除了骑兵以外,一律上船改习水军,由狄三品统领,在洞庭湖中日夜操练水战。
待水军操练得差不多,张献忠立刻兵分两路,一路为偏师向荆州佯动,主力大军则杀向长沙。
大军出发在即,张献忠心血来潮,带着定国来到城外洞庭君庙中,见神案上放有一枚卜珓,张献忠顺手拿起,自言自语道:“老子正要走洞庭水道去往长沙,不如就在你洞庭君这儿问个吉凶吧!倘若是吉,就掷个阳卦!”
说罢,张献忠将卜珓往地上一掷,没想到用力过猛,卜珓在地上连弹数次,径直滚落到了神案下方。定国连忙趴下身,凑上前去一看,却是个阴卦。
定国将卜珓拾起,递至张献忠面前,见张献忠脸色有变,当即劝慰道:“父王,占卜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不必太过当真。”
不料张献忠竟一把抓过卜珓,狠狠就往洞庭君的神像上砸了过去,口中怒骂道:“你个鸟神,不识抬举!你不让老子走洞庭湖,老子偏要走,看你能奈我何?”
骂过之后,张献忠心中还不解气,于是又从旁边抓起一副烛台,点燃了神龛前的帷布。火势顺着帷布越烧越大,没过多久,整座洞庭君庙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次日清晨,大西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岳州,骑兵由张可旺统领走陆路,张献忠则自率船队,满载将士向湖中驶去。
哪知才过君山,骤起狂风,波涛汹涌,由于船只超载吃水过深,加上新招募的水手摇橹前进时用力不齐,船身不停地剧烈晃动着,陡然一个大浪打来,瞬间就将十多艘船掀翻,落水军士不计其数,呼救声不绝于耳,整个船队顿时乱作一团。
徐以显见状连忙催促本船驶近张献忠旗舰,让两船齐头并进,然后扯着嗓子朝向站在船头的张献忠大喊道:“王上,乘船不比骑马,如今风浪太大,我军又不识洞庭水性,再往前走,怕是舟毁人亡!”
定国站在张献忠身旁,也跟着劝说道:“父王,徐军师所言极是,咱们还是暂且回师岳州吧!等风浪平息之后再度进军,或改走陆路也为时不晚!”
张献忠正在气头之上,哪里肯听,冲着徐以显怒斥道:“鸟!这点小风小浪算个屁?你莫非怕死不成?”
徐以显听张献忠说自己怕死,顿时就急了眼:“微臣跟随王上出生入死多年,何时怕过死?”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好啊,这才是老子认识的老徐!既不怕死,我们二人就同坐船头,顶风前行!敢也不敢?”
“风浪本是无知之物,父王您又何必与它斗气?”定国见张献忠的牛脾气上来了,连忙一把将其拦住,并吩咐众水手莫要轻举妄动。
张献忠只是随口说说,徐以显却当了真,他立马回话道:“王上若以为微臣怕死,微臣这就驾船先行!不过还请王上暂且停船,在此静候风浪平息!”
话音刚落,就见徐以显挥舞令旗,催促水手摇橹向前。万万没想到,才行出不到百丈远,一个大浪突然从侧面打来,船只瞬间倾覆,包括徐以显在内,全船之人尽皆落入水中。
张献忠亲眼目睹船只翻沉,惊愕之下赶紧命其他船只上前救人,可一连搜索了半个时辰,救起几十名落水将士,但却始终没能发现徐以显的下落。
定国救不到徐以显自是心如刀绞,但念及风浪未停,全军尚在危险之中,也只能止住泪水,再次劝说张献忠道:“父王,风大浪急,徐军师落水这么长时间,怕已是凶多吉少!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速速靠岸避风吧!”
汪兆龄在一旁却是幸灾乐祸,这段时间,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徐以显,没想到老天爷居然就把徐以显给收了,这样一来,原先张献忠最早的智囊团已然全灭,从今往后,文官的头把交椅,就非他莫属,再没有人能够动摇了。
尽管汪兆龄心中欢喜,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嚎啕大哭起来。
汪兆龄这一哭,张献忠更是心烦意乱,后悔没听徐以显之言,终于决定弃船登岸,改由陆路进兵。
此时李乾德、孔希贵、刘熙祚听闻张献忠大兵压境,连忙簇拥着封在长沙的吉王朱慈煃和从荆州避难而来的惠王朱常润,逃往衡州投奔桂王朱常灜,长沙城中的文武官员亦逃的逃,走的走,只剩下了推官蔡道宪仍旧坚持留下,指挥军民据城抵抗。
张献忠率军来到长沙城下,得知是蔡道宪在城头督战,于是亲自催马上前劝降道:“蔡大人!你是一名好官,只须开城投降,老子就不为难与你,还封你做个大官如何?”
哪知蔡道宪非但不降,反倒下令守军朝着城下乱箭齐射,张献忠大惊失色,连忙调转马头,狼狈逃回阵中。
张献忠恼羞成怒,下令全军一齐压上,猛攻长沙,奈何长沙城垣坚固,又有深池阔水环绕,连攻了三日依旧毫无进展。
就在张献忠一筹莫展之际,两名守城的副总兵尹先民、何一德却见大西军兵强马壮,连营百里,声势浩大,突然开城投降,长沙城顷刻沦陷。
张献忠入城后,遂以吉王府为西王宫,尽释狱中囚犯,开仓赈贫。
很快,蔡道宪和他的五名亲兵就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张献忠面前,蔡道宪咬牙切齿地对着张献忠就是一顿怒骂,不料张献忠不怒反笑道:“老子劝你投降,你不愿意直说便是,何必骂人?还有你们,有这样对待贵客的么?还不赶紧为蔡大人松绑?”
身后刀斧手连忙上前,将捆在蔡道宪身上的绳结解开,没想到蔡道宪仍然不停地破口大骂,张献忠劝了半天见其不为所动,不禁也有些恼了,当即威胁道:“你若再不投降,老子便杀尽长沙百姓!”
蔡道宪听后竟是痛哭流涕,扑通一声跪倒在张献忠面前,张献忠大喜,以为他要投降,正欲上前搀扶,谁知蔡道宪却突然言道:“请西王速速杀我,毋害我民!”
张献忠愣在当场,终于明白此人意志坚定不会改变,只得挥手示意刀斧手将蔡道宪连同那五名亲兵一齐牵去斩首。
哪知这五名亲兵却是拼命挣扎,怎么也不肯下殿,张献忠赶忙喊住刀斧手,上前俯身询问道:“怎么,你们愿意投降?”
五人一同叩首言道:“我等并非愿意降你,乃因蔡大人待我等不薄,我等不愿蔡大人曝尸荒野,乞将蔡大人收敛安葬后再死,请大王恩准。”
张献忠听后愕然,连忙下令左右为他们松绑,感慨言道:“汝等皆是忠义之人,俺老张也不为难你们,待安葬了蔡大人后,你们若肯降我,仍补为亲兵,若不肯降,各自散去吧。”
万万没想到,这五人在安葬了蔡道宪后,竟同时在墓前自刎而死,没有一个逃走,张献忠闻报感佩不已,命人在蔡道宪墓旁又为他们另起一墓,以彰忠义之名。
又过了数日,张献忠闲来无事,吩咐定国带上一队骑兵,护着自己和投降的吉王府左巫黄明治去往长沙街头巡视。
三人正在谈笑风生,忽见前方有百余名大西军将士丢盔卸甲地朝这边狼狈奔来。
“给老子站住?”张献忠急忙催马上前,横在路中央举鞭责问道,“瞧瞧你们这副熊样,丢人现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小头目见是张献忠,赶忙抱拳禀报道:“禀大王,弟兄们奉命征粮,谁知遇上一个叫赵元吉的刁民,非但不肯纳粮,反倒将咱们征粮小队的弟兄暴打了一顿。弟兄们回到营中跟小的说起,小的气愤难忍,立刻召集了身后这一百多名弟兄再次上门,想要教训他一番!不想这刁民居然直接提刀来砍,我等没带兵器,又见此人勇猛无比,哪里敢跟他硬拼,只得暂时退走,想等回营带上刀枪,再去与他计较!”
“嗯?这长沙城中竟有如此猛人?”张献忠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王上,在下认得此人。”黄明治在一旁突然开口言道,“此人臂力惊人,可同时倒拽两头水牛,曾在崇祯十一年考中武进士,本是要进京当官的,不料半途遇上响马,连杀了数人,结果报到官府,最终也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因此判了个误伤人命,这官自然也就当不成了,只好回到长沙,从此闭门不出,至今已有五六年光景了。”
张献忠大喜,认定此人可为自己所用,当即吩咐定国带着心腹骑兵,携带厚礼前去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