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定国率军抵达高明城下,在仔细观察了一番清军的布防情况后,定国遂命总兵汪大捷率部挖掘地道,以放迸之法炸塌城墙,从而避免强行攻城可能造成的巨大伤亡。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守城清军尚在睡眼朦胧间,忽然只听一声巨大的闷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城墙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不少守城清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整个身子便骤然失重,狠狠地向下坠去,周围随之腾起的滚滚烟尘,更是呛得人无法呼吸。
随着烟尘渐渐散去,原先的女墙早已不复存在,大量城墙砖散落下来,将里面包裹的夯土地基全都显露出来。
只在片刻间,失去砖石支撑的夯土地基便开始出现崩塌,许多刚刚跌落城下,还未来得及爬出砖石堆的清军士卒当即就被崩塌的土石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不过由于明军连夜赶工,所挖窖室的面积并不算大,故而爆炸并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只是将城墙炸出了一个二十余丈的缺口。
正当明军准备发起进攻的时候,忽然只见不远处烟尘四起,竟是尚可喜从广州亲率兵马前来救援。城中守军见是平南王亲临战阵,不禁士气大震,欢呼雀跃之声响彻云端。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尚可喜驻马远眺,望见城下居然是西宁王的大纛,又见明军军容整齐,还未接战便胆怯了三分,连忙下令全军调头撤离。
随着尚可喜逃跑,高明城中的守军看得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高明城墙已塌,攻下城池只是时间问题,而尚可喜却是一条大鱼,见其要逃,定国岂能置之不理,遂只留靳统武领兵一万继续围城,其余兵马分作两路,一路以天威营高文贵去攻肇庆,自己则亲率一万步骑前往追击尚可喜。为了防止尚可喜逃脱,定国又命总兵武君禧、游击王天才为先锋,挑选五百精骑在前疾驰追赶,要求他们务必死死拖住尚可喜,好为大军合围争取时间。
见明军越追越近,尚可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驻马观察了一番四周地形,当即下令留下一千人马,在一处狭窄山谷中布下伏兵断后。武君禧和王天才二将立功心切,没有料到尚可喜在逃跑途中居然还会设伏阻击,一头便扎进了清军的埋伏圈中。
伏于两侧山谷间的清军弓弩手见两名身穿亮甲的明将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面,当即张弓搭箭,瞄准二人一齐放箭。
一时箭如雨下,武、王二人猝不及防,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跟在他们身后的十六名亲兵想要上前夺回尸体,也相继中箭落马。
主将既死,后面的明军不敢再往前白白送命,于是纷纷向后退去。这支清军见阻击得手,也没有继续恋战,立即撤伏而出,追赶大队人马去了。
经过一昼夜急行军,尚可喜方才彻底摆脱了明军的追击,狼狈逃回广州。
随着尚可喜败走,明军旋即攻克高明,斩清军副将杜豹,生擒总兵郭虎。
郭虎原先于高州兵败,单骑逃至广州,尚可喜本欲将其就地正法,却被耿继茂救下,打发其来守高明,将功折罪。
定国见郭虎被五花大绑着押了过来,连忙翻身下马,喝散周围将士,亲自为其解缚,诚恳地相劝道:“将军勇冠三军,天下闻名,然身为汉家男儿,何故屈身事虏,岂不是埋没了这一身英雄气概?”
郭虎心想自己若是拒绝,怕是难逃一死,就算定国心慈手软放自己回去,也不免挨上一刀,与其如此倒不如就此投降明军,先躲过今日之劫,以后再作打算。
念及至此,郭虎遂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叩首请降道:“西宁王一席话令末将茅塞顿开,末将愿誓死追随左右,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江山!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定国大喜,赶忙将郭虎从地上扶起,仍让他统领旧部,待之甚厚。哪知这郭虎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还没过多久,他见前线战事对明军不利,便又再次叛逃降清去了。
在收服了郭虎后,定国当即卸下重甲,换上一身崭新的长袍,头戴高顶毡帽,带着金维新、杨琳等一干幕僚,在数百亲兵的扈卫下策马进入高明,城中百姓纷纷夹道相迎,驻足瞻仰西宁王李定国的风采。
行至府衙前,降官同知白崇周、守备陶以宁及孙国宝、纪大良等人早已在台阶下等候多时了。定国遂命众亲兵在外列队等候,然后在众降官的簇拥下穿过公堂,直抵后衙厅堂。
待定国于正中坐定,金维新、杨琳等众幕僚这才在定国左手边落座,而众降官则坐在了右边的位置。
见众降官皆面露紧张的神色,定国不禁微笑着安慰他们道:“这高明本就是我大明的江山,岂容鞑子在此骄横跋扈?诸位大人深明大义,反正归明!本王在此谢过了!”
众降官赶忙同时起身,向着定国深深一揖,异口同声地表明心迹道:“吾等误入歧途,承蒙西宁王不杀,岂敢言谢!”
定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重新坐回座位,然后继续说道:“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只要诸位将来能够同心抗清,本王自然一视同仁!”
孙国宝不等定国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表功道:“西宁王所言极是!在下其实一直都有反正之意,奈何始终孤掌难鸣,此番能够跟随白同知、陶守备一同反正,自是积极响应,不顾性命,拳拳报国之心天日可鉴!”
纪大良也不甘示弱,跟着说道:“在下当初委曲求全实乃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一直以来身在曹营心向汉,更是每每以徐庶为榜样,暗自许下誓言,今生断然不为清廷献上一计,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定国尽管对他们这副嘴脸很是厌恶,但还是笑着表示了赞赏,并起身脱下自己的长袍,赠予孙国宝,又将戴在头上的高顶毡帽送给了纪大良。二人自是感激涕零,信誓旦旦地对天起誓,从今往后,愿为恢复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安抚了众降官后,定国又命前武乾知县胡必誉留守高明,募集粮饷。待粮草齐备,定国于是亲率五万大军再围新会,并派人联络义师王兴、陈奇策等部共同出兵。
各部义师接到定国檄传,群情激奋,立刻出兵攻略三洲、金利、富湾、罗屈等各处口岸,兵锋距离广州只不到百里。
尚可喜、耿继茂大为惶恐,急奏清廷云:“逆贼李定国猝陷高明,复围新会,请速发禁旅,以靖疆圉!”
拔掉新会这枚钉子,一直是定国既定的作战方略。在此之前,吴子圣曾奉定国之命与王兴所部义师围攻新会,奈何一连数月,定国染病在身无法亲临前线,围城明军也始终未能有所建树。
这回在部署新会战役的军事会议上,定国遂让吴子圣率先发言,向各营诸将说明战况。
吴子圣用手指向帅案旁的舆图,对众人介绍道:“六月时,尚逆可喜遣藩下参将田云龙增援新会,我军虽未能攻破城池,但对守军亦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至九月间,凌海将军统率义师水军一举击溃敌广东水师,斩其总兵盖一鹏,占据江门,对新会形成合围之势,虽又有刘秉功的三千援军突入城中,但我军此后便加强了江门沿岸防务,清军再无可乘之机,新会粮尽援绝,已成孤城,不日可下矣。”
在听完吴子圣对战局的简要介绍后,定国尚有一些问题需要权衡,低头思虑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诸位将军,本帅以为此次新会作战,必须要做好忠孝伯水师无法按期抵达的准备,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靳统武跟着忧心忡忡地说道:“元帅所言极是!末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忠孝伯极有可能采取拖延观望的态度,若我军胜了,他们会迅速出现在战场上,争夺胜利的果实。倘若我军战败,他们则会名正言顺的退回厦门。”
“新会城池坚固,加之城外又是水网密布,不利于大军进退,倘若没有忠孝伯水师的配合,破城怕是不易。一旦大军顿兵城下日久,难免重蹈肇庆覆辙,还是得想办法尽快破城才是。”吴三省双眉紧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金维新于是提议道:“在下以为,如果一时难以破城,倒不如围城打援,只要能够一战击溃尚可喜的援军,城内守军必将闻风丧胆,新会可不战而下也!”
听了金维新的话,吴三省忍不住发问道:“依金先生的意思,是要围而不攻,坐等尚可喜援军到来了?”
在吴三省看来,自然是越快攻破新会越好,若在城下拖延日久,难免生变。
金维新点头言道:“正是,唯有如此,我军才能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
“假如尚可喜龟缩广州,始终不至,莫非我军就在城外坐等着城里清军把百姓吃光,然后收取一座空城不成?”吴三省反问了一句。
金维新不明白吴三省其言所指,一脸困惑道:“吴将军,若敌援军迟迟不至,城内坐吃山空,一旦粮绝,我军不正可以兵不血刃而下新会么?如此一来,城内百姓也能够得以幸存,何来的空城之说?”
吴三省摆手言道:“金先生差矣!当年辽事骤起,辽东汉人或是入关,或是投奔东江,路上易子而食之事比比皆是。而东江一镇孤悬海外,军中所需原本就是入不敷出,等到毛大帅遇害,东江粮饷断绝,食人之事又何曾少过?金先生,你须得知道,新会守军,尤其是田云龙那厮,皆是跟随尚可喜多年东江嫡系,这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干了。”
金维新刚刚一心只想着破敌之策,并没有考虑到其中的这一层关系,经吴三省一提醒,顿时幡然醒悟,知其所言非虚,遂不再言语。
定国见大伙议了半天也没能讨论出一个可行的作战方案,深知此战已无投机取巧的可能,只能勉励诸将道:“诸位将军,收复广东,乃是我大明朝中兴的关键所在!而能否收复广东,胜败皆系于此!诸位平日里总说仰慕文山,世杰诸公之忠义,如今局势亦如宋末之时,吾等惟有追随先烈遗志,驱除鞑虏,以身报国,毋得其憾矣!”
听了定国的话,帐中诸将皆面色凝重,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更是充满了不确定的担忧。
大战在即,为鼓舞全军士气,定国遂命象奴以酒犒劳那些被封为大将军的战象。不曾想原本极通人性的战象此番非但不谢,反倒泪如泉涌,悲鸣不已。
在场众人一时愕然,顿觉征兆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