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到此为止,我的这个疑问还没有在这本记事册中得到解答。
我忍不住皱眉道:“太奇怪了,这支探险队组建的目的,好像并不是那一次西北查询!”
“和这本书中记录的不同?”沈棠之扬了扬被她打开翻阅着的那本《徐旭生西游日记》。
“完全不同——我可以肯定,这本记事册中的日记内容,和你手中那本书的内容,并不是同一个事件。”
“吉,我有个疑问。”海德忽然发问,“那次西北查询事件,持续了多久?”
我才看过那本《徐旭生西游日记》,记忆犹新,因而毫不犹豫回答道:“开始时间是1927年,最终,查询期限由2年延长到了6年,也就是一直到1933年,远征队的调查范围,是在我国大西北约460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
沈棠之将手中的书翻到封底:“但这本书的成书时间,是1931年。”
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确实,那一次西北查询,不单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中外合作的科学考察行动,而且不管从规模、持续时间上,都算得上是超大型的科研项目,其中经历过数次的中断、整理和继续的过程。
《徐旭生西游日记》的序言中便提到,在1929年,徐旭生与文雅赫定一起回来国内,在北平、南京各大学作查询演讲时,受到了国内学术界空前热心的期待和反响。
而这本书被誉为我国考古界的开荒之作的《徐旭生西游日记》,其成书时间则是1931年,书中对远征队艰苦的查询进程、本地民俗风情及一些首要发现,作了实在生动的记叙。
这就说明,至少这次长达六年之久的西北查询行动,中间至少有过两次较长时间的整顿。
我手里的这本牛皮记事册中记载的日记内容,有可能记录的是1931年之后发生的事情。
“有这种可能。”
我承认了这种猜测。
历史上,对于文雅赫定做出的最大贡献,恐怕就是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找到了传说中的罗布泊,并且发现了楼兰古城,而徐旭生是我国考古界的重要的开拓者以及定鼎人物,但他身上最大的成就光环,并不是1927年开始那次西北查询行动,而是在之后数十年间,他一直苦苦追寻、并最终得到证实存在的“夏墟”。
所以,我手中的这本记事册中的日记内容,究竟是在寻找楼兰古城还是在寻找夏墟?
又或者是别的遗迹?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继续翻动了手中的记事册,我逐字逐句地用指尖摩挲着泛黄的书页上那些黑色的钢笔字迹,它们似乎带着我穿越了悠久的时光,回到了那支正尝试穿越荒漠、深陷危机之中的远征队……
【日记之三】
19##年#月15日,天气##
五点起身,一如往常,但我们没有再继续前行。
我们的水在昨天,已经完全告罄,全部的水壶都干了,一滴水都没有。
原本沿途不时会看到的疏林和野草,不知从何时开始,也消失不见。
到了此时,赫定博士和他的向导老何这才向我们承认,他们其实在几天之前就迷失了方向,老何原本有信心再次找到荒漠中的地标点,但徒劳无功。
所有人感到愤怒,中方团队更甚,但这种情绪被徐先生压了下来——我们此时应该同舟共济。
的确,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何况远征队中多为学者和冒险家……但大家都知道,我们愤怒的缘由并不是迷失方向,而是欺骗。
我甚至差一点便冲动起来,要立刻告诉徐先生,有关前队遭遇“怪蛇”的事情,但我立刻又想起来赫定博士对我的保证,犹豫再三,为了亲眼目睹那传说中的####,我最终没有选择开口。
下午一点,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分,我们发现身后出现了一只驼队,双方接近之后,才发现是后队赶上了我们。
谢天谢地,后队带来了我们急需的、救命的水!
在半个月之后,我们终于和希澈率领的后队再度汇合,我也再次见到了希昕,大漠中的风沙和烈日无损她的美丽,看到她的笑容,令我忧愁顿消。
希澈告诉我和徐先生,他在收到我的信之后,便改变了路线。他们绕道抵达了一座绿洲,在那里尽可能多的补充了清水,这才比原计划的汇合时间迟了三天。
希澈带来的水,不但拯救了整个远征队,也拯救了赫定博士的计划——不管是表面上还是暗地里的。
我们在下午三点拔营,行不到5公里,在前探路的蒙古人突然骑着骆驼惊慌失措地向回跑,口中高呼蒙语,显得无比惊慌。
我和徐先生一听之下,骇然变色。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希昕也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那个蒙古人喊的是“黑风来了!”
“黑风”就是黑风暴,沙漠地区最为可怕的自然灾害!
大家听我这么说,便朝前眺望,但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高耸的荒丘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徐先生和我赶紧叫大家快跑,我们仅仅来得及调转队伍方向,荒丘直上天空,骤然变成了昏暗一片。
狂啸的风声像是平地的惊雷,陡然间便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都是惊骇万分,一些牵驼人更是直接拉着骆驼就开始四散奔逃。
赫定博士用英语大声呼喊,叫大家冲到前面的荒丘底下去躲避。
面对即将袭来的黑风暴,不但不往后跑,还要迎面撞上去,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但我和徐先生却立刻明白,赫定博士是对的——人或者骆驼的脚,是不可能跑得过黑风暴的,而我们之前走过的路上,沿途都没有足够具有遮蔽性地形,眼前距离我们最近的庇护所,就是我们前面的这座荒丘!
我们也立刻又调转了骆驼的方向,骆驼虽然还没受惊,但极不情愿,我们只能硬拉着其朝着荒丘跑去,跟随我们行动的大多数都是科研团的人,我们雇佣的脚夫、牵驼人(大部分是蒙古人),只有极少人跟着我们迎风前行。
我们头顶的天空中,忽然有几团棕色的似云似雾的东西蒸腾上来,就象蒸馒头时锅里冒出的蒸汽一般,很快就伴随着风的巨吼彻底变成了黑色,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沙土味道,徐先生叫我们扯下头巾围住口鼻,但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开始咳嗽。
在极短的时间内,天地之间便迅速变成了昏暗一片,不远处的荒丘变成了一块黑影,而在其背后,已经耸立起了一片直抵天际的浓黑色烟雾状物体,就像是一堵高墙一般,极快地朝着我们移动。
“快跑!丢下一切东西!跑!”
徐先生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们自然明白这是逃命要诀,但如果失去了骆驼和骆驼背上的水,也等于是自杀。
很快,我们迎面和黑风暴形成的沙墙撞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眼前变成了一片黑色,狂风携带的沙土击打在我满身满脸,令我几乎不能睁眼和呼吸!
周围的人也几乎在瞬间消失,周围的能见度可能连两米都不到,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大声呼喊希昕的名字,但就连我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朵中只剩下狂暴的风声,我死命拽着骆驼朝着她所在的位置靠过去,万幸,我找到了她!
更加万幸的是,我们很快就抵达了那座荒丘底下,风沙因为荒丘的阻挡,稍稍小了一些。
徐先生、赫定博士和向导老何也随后抵达,之后还有十数人到达,我们背靠山体,让剩下的趴在地上骆驼围成一圈,我们则躲在圈中。
希昕问自己哥哥希澈的下落,徐先生也不知,她要回身寻找,我拼命将她拉住。
我们拉扯间,撞进了交头接耳的赫定博士和老何身旁,我忽然听到了老何说了一个熟悉的词——“凤眼”!
赫定博士见到我,突然拉住我,用英语说道:“我需要你说服徐先生,我们要继续往里走。”
我几乎难以置信:“为什么?!”
希昕也懂英文,她大声道:“我要去寻找我哥哥!”
她用了“must”这个词,非常坚决,
赫定博士道:“是的,女士,只要继续前进,我们会找到你哥哥。”
“赫定博士,那是相反的方向。”
“方向?这就是正确的方向,女士。这次的黑风暴是……预兆,一个预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能失去这次机会!请理智一点吧,我们现在无法去寻找任何人!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们到达那里——嘿——嘿!”
希昕没理会赫定博士,径直走开了。
“他疯了!你们都疯了!”希昕朝我发怒,“放开我!”
我凑近她耳边:“他们在寻找###!”
“什么?!”希昕愕然。
但转瞬之间,她明白了我的话真正的含义,她开始发抖,像是受了寒。
我拉着她蹲下,从一旁的骆驼上扯下一方粗布,盖在她头上:“等我!”
正当我要去找徐先生时,忽然之间,我感觉眼前光线一亮,浑身一轻,四周的风声居然停歇了,而且沙尘也变小。
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以或茫然、或惊讶、或欣喜的脸色,朝四周张望。
我们四周的黑风暴,竟然停止了。
不,大约在百米之外,黑色的沙墙依然耸立直至天际,只是我仰头望去,却看见了一线晴空。
我瞬间醒悟过来——
我们,现在正置身凤眼之中!
毋须我说服,赫定博士已经开始了演说,他说,当年他发现那座古城,也是在一次黑风暴之后,而现在是另一个机会,令我们有可能再次找到足以令世界震惊的发现!
没人不渴望功成名就,而所有的发现都伴随着或多或少的冒险。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跟随赫定博士——他原本也是这次远征队的发起者,徐先生的影响力远不如他。
我拉着希昕,也跟上了大家。
转过荒丘,眼前竟然是一片红色的浓雾。
赫定博士等人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浓雾之中,希昕的攥紧了我的胳膊,她的脸被头巾包着,但我可以从她的双眼中看见恐惧。
走了将近半小时,雾中逐渐闷热了起来,我们都汗流浃背,遥远之处有红光闪现,像是旭日东升,红光万丈,浓厚的雾气变得血红一片。
希昕显得更为惊恐,同行的人也都感觉不对劲,只有赫定博士等寥寥数人,却显得非常兴奋——我回忆起来,赫定博士好像说起过,那几个人曾经跟他一起发现了那座古城,他们都参与过三十年前的那场大探险。
我悄悄拿出了指南针,但却惊悚地发现,在红雾之中,指南针狂转不止——我们彻底失去了方向。
更加可怕的是,我们渐渐感觉到,这片血红色的雾中,似乎存在着其他东西。
首先是一些细碎的摩擦声,像是有很多人在沙地上拖着地行走,鞋底和沙粒摩擦的声音……
接着,响起了一片难以描述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堵墙,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撕咬,我甚至能感觉到撕扯。牙齿磨砺的细节。
然后,是沉闷的拖动声,像是有人在长长的走廊里拖着重物,空洞而可怕。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感觉到,似乎有一种极度恶意,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正从红色浓雾之中,在窥视着我……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希昕,她额头上密布细小的汗滴,双眼惊恐地四处张望着,浑身不时惊颤,将我的手臂抱得更紧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觉,至少希昕也感觉到了。
我尽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我害怕我的反应会使得希昕更加慌乱失措,但我的假装却可以令她感到一丝安全感,哪怕很渺茫和微弱。
我们又惊又渴,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远超平常的力气和意志力……
正当我们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到下一秒钟时,我猛然发现身周一冷——
我们已经走出了那片红雾,不仅如此,就连黑风暴都消失了。
空气中充满了干冷,并非是雾中那般闷热,只是天色不知何时已非常暗沉。
“日落了。”
希昕摸出了怀表,递到我眼前,她的手依然有些微微颤抖,那是恐惧的残留。
怀表显示是八点。
赫定博士和徐先生开始统计队伍的损失——非常可怕的损失,数字触目惊心。
12头骆驼走失。
雇佣的脚夫和牵驼人有11人失踪。
科研团的成员有7人失踪。
物资损失了大约一半,但食物和水,反倒因为人数的骤减,反而短时间不必担心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扎营,极少人说话,阴郁的气氛感染了所有人——赫定博士和他那几个“老伙计”也许并不在列,尽管他们也装作伤心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活着。
我,和希昕。
活着。
……
第三篇日记,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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