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雨秋平记得历史上的竹中重治似乎在夺城之后,就把城池还给了斋藤龙兴,自己则离开了斋藤家隐居。
“我会将居城还给斋藤殿下,”竹中重治若无其事地轻声道。果不其然,他做出了和历史上一样的举动。
“什么?你要把稻叶山城还回去?”池田恒兴本来和竹中重治不是很熟,之前也一直没有插话,可是听到这里后还是忍不住大声嚷嚷道:“斋藤龙兴不是没有履行承诺释放红叶嘛!你干嘛还把稻叶山城还回去!有这稻叶山城,不说当上美浓守护,但是成为美浓一霸还是轻轻松松啊!”
“稻叶山城乃是美浓的关键。以半兵卫你的能力,再加上你和西美浓豪族的密切关系,完全可以依靠稻叶山城大有作为啊,”前田利家同样不解地连连摇头,“你干嘛要把他还给斋藤龙兴啊。就算是你实在不想当城主,把这稻叶山城给我们织田家,我家主公肯定至少赐给你十万石的领地啊,说不定把半个美浓都许诺给你啊!”
“不,”竹中重治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望向雨秋平,“这样做,有违我心中的光明大义。”
“就算主公如何荒唐,我竹中重治也是斋藤家的臣子。身为臣子,以兵变的方式夺下主公的居城占为己有,有违大义。”竹中重治有些惭愧地低声道:“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从此美浓再无宁日,只要有家臣对家督不满,想得就是如何用杀伐解决一切。”
“我夺下居城联合西美浓豪族,施仁政安民心,固然可保美浓一时太平。可是这不过是治乱循环的假象,美浓早晚会有另一个人试图取而代之,从我手中夺取稻叶山城,再次掀起战乱。”
“这是红叶在多年前教会我的道理,”竹中重治轻笑了一声,向雨秋平微微一拱手,“靠着黑暗手段夺得的天下,最终也会再次被黑暗手段所推翻。社稷将陷入无止境的治乱循环,给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唯有秉持光明大义,以正道匡正天下,方能使天下长治久安。”竹中重治掷地有声地朗声道:“所以我会把居城还给斋藤龙兴,将此次夺城作为给他的教训。希望他能够重用贤能的豪族家臣,广开言路,励精图治,约束自身。”
“而我,作为犯下大罪的家臣,则会辞去职务隐退,不问美浓政事,以表悔过之心。”
“以此光明大义劝谏主公,杜绝治乱循环的源头,为世之表。若是再有二心者企图以武力手段下克上夺取美浓,美浓诸人便会以我的所作所为为参照,群起而攻之,逼迫他返还居城并隐退。如此,则无人再敢以武力夺权,擅开战端,美浓生灵可保平安。如此,当君上昏庸无能时,豪杰之士也不会再试图取而代之,而是会竭尽全力匡正社稷。”
这就是我的光明大义。
·
三天后,在斋藤家的直辖部队与西美浓豪族媾和后,竹中重治也宣布退隐,并将稻叶山城还给了斋藤龙兴。西美浓的各家豪族各自返回驻地,斋藤家的直辖部队也回到了稻叶山城城外的兵营里和加纳城城中。然而,斋藤龙兴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在为了脸面耍脾气一般,并没有立刻返回稻叶山城城中。美浓的政务,暂时由重臣联合会议处理。原本还对西美浓豪族飞扬跋扈架空主公有些不满的东美浓豪族,在亲眼目睹了稻叶山城城外斋藤家擅自向安藤守就发起进攻后,也对斋藤龙兴失望之极,派人加入了重臣联合会议。
三月二日,雨秋平一行人离开稻叶山城,返回尾张。不过,队伍中却多了一人——那是原本没打算来尾张的竹中重治。
“只能对长政说声抱歉啦,”和竹中重治并肩策马而行的雨秋平笑道,“之前你都和他说好要去近江隐居的,现在却被我骗到尾张来了。”
“红叶说笑了,”竹中重治依旧不是很喜欢像雨秋平和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他们那样打趣,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其实我一开始也考虑过,隐居后来到尾张去找红叶。不过因为织田殿下的目标必定是进攻美浓,红叶的领地又首当其冲。我不愿意与旧主为敌,故而才选择去了近江。”
“可是令正向我提出的这个邀请,实在让我无法拒绝。”竹中重治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南边黑田城的方向。
“这是我们家的荣幸啊,”雨秋平抚摸着琵琶白色的鬃毛,“能够请到你来给我的两个孩子担任老师,对他们的成长裨益无穷啊。”
雨秋平在好几天就努力劝说过即将离开斋藤家的竹中重治来雨秋家出仕,一方面是看重他的才华,同时也是希望能够和这个挚友有机会朝夕相处。不过,竹中重治却一直以不愿与旧主为敌作为理由婉拒雨秋平的邀请。就在雨秋平已经接近放弃的时候,今川枫却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竹中重治不用出仕雨秋家,而是作为老师,指导雨秋殇和雨秋佑两个孩子。这倒是让竹中重治颇感有趣,也就答应下来。
“尊夫人真的是为非常了不起的女性,”竹中重治对雨秋平真诚地说道:“之前令正诞下双生子,我也略有耳闻。没想到令正和红叶二人如此坚持,宁肯冒着招来祸患的危险,也要将两个孩子都抚养长大。这份爱子之心,着实让我感动不已啊。”
“哪里,当时景德一直要求舍弃一个孩子,医生也说殇儿他可能活不长。我当时都有些动摇了,是枫儿她一心坚持的。”雨秋平想起自己当年曾经一度想要遗弃雨秋殇,内心就愧疚不已。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日常的生活里,会格外疼爱雨秋殇——就是为了弥补他内心的愧疚。
“那只乌鸦么…”竹中重治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当年他们初次相遇时,竹中重治就和天野景德相当不对付。两个人一个光一个暗,简直走向了两个极端。
“听令正说,红叶本来想将两个孩子托付给那只乌鸦教导么?”竹中重治冷声问道。
“没错,”雨秋平看到竹中重治面色不善,匆忙笑着打圆场道:“半兵卫啊,你对权兵卫,也就是景德他也不要有那么大的意见啊。”
“我一点都不放心,将孩子带给那只黑暗的乌鸦来带,”竹中重治沉声道:“特别是将作为家中继承人的嫡长子交给他。”
雨秋平看着竹中重治坚决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竹中重治就是属于那种刚正清高的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更何况天野景德这个和他理念完全相悖的人呢。估计他们两个一碰面,就要吵起来。
·
果不其然,雨秋平刚带着竹中重治找打了天野景德,向他说明了竹中重治也会和他一起担任雨秋殇和雨秋佑的老师时,天野景德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殿下,”天野景德没有理会竹中重治冷冷的目光,直接看向雨秋平,“您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将大公子和二公子交给这样一个人来带?您觉得他会传授给两位公子什么东西?”
“天野大人,请慎言。”竹中重治眉头紧锁,有些愤怒地低声道,“我不认为光明大义不是孩子该学习的道理。”
“光明大义又有什么用?”天野景德不屑地摇了摇头,冷声道:“这里是战国乱世,靠着仁义和善良是什么用都没有的。殿下您在这上面吃得苦头还不够多吗?您忘了引马城下的惨剧么?”
天野景德一提到引马城这几个字,雨秋平的心立刻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错开视线,不敢直视天野景德愤怒的眼睛。
“堕入黑暗的恶鬼,自然不会明白光明。大人能教给孩子什么?又是那套黑暗杀戮么?”竹中重治同样冷声道:“若是一个人心里装满了黑暗,学到的尽是阴谋诡计,那等他掌权时该有多么可怕?身边的亲友、忠心的家臣、天下苍生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可以被利益吞噬的祭品。等待他的,只有众叛亲离、为天所不容的结局。”
“殿下?让他来当老师是您的意思吗?”天野景德根本不理会竹中重治,继续对着雨秋平说道:“您的教训还不够么?之前本来就该遗弃大公子,破除双生子的魔咒,您不肯;本来就该让二公子作为嫡长子继承家督,您又不肯?现在又找来这样一个荒唐的人来教导孩子?您是打算把两位公子交成满脑子忠义、善良的无能之辈,在战国的乱世里被虎视眈眈的敌人将雨秋家的家业吞噬掉么?光明大义保不住家业,只有现实的黑暗手段方能守护雨秋家。”
“无论如何,我绝不同意把两位公子交给他。”一贯沉默寡言的天野景德难得说出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可见他对此的态度是异常坚定。雨秋平被天野景德说得不敢还嘴,只得默默地把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他明白,天野景德说的不错。在这么多年里,他也逐渐明白了善良不能当饭吃。没有一些手段,没有一些阴谋,是无法再战国乱世立足的。
雨秋平不再说话后,就只剩下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两个人站在走廊上,默默地对视着,两人都没有丝毫的动摇。良久,竹中重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道:
“天野大人不是对独臂的大公子有很大的意见么?不是认为他当不了合格的家督吗?”竹中重治冷哼了一声,“那么好,我来带大公子,你来带二公子。不知天野大人,意下如何?”
天野景德似乎早就料到竹中重治会说出这样的话,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他把目光投向雨秋平,低声道:“只要主公答应,我没有什么意见。”
雨秋平愣了一下,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苦笑了一下。
“那就先这样吧。”雨秋平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两个人都非常好强,固执而又自尊,此刻无论拒绝了谁或者是提出轮流当老师之类的命令,都会伤到二人的心。反正雨秋平觉得自己有着大把的时间与孩子们相处,不至于让孩子的性格走向两个极端——自己反正当年就没有受到老师什么影响,性格的养成全靠父母。既然这两个人想要分开带,那就分开带吧,两兄弟整天待在一起也不大好。
·
五天后的早上,雨秋殇和雨秋佑在今川枫和阿铃的照顾下洗漱完毕后,就第一次去找了作为他们老师的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开始了作为武家子弟的学习。
雨秋殇跟着竹中重治一路走到了天守阁三楼的走廊上,竹中重治却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居高临下,带着雨秋殇鸟瞰着富饶的尾浓大地。雨秋殇毕竟是个小孩子,被这样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第一天我们学什么?是要学认字吗?”
“不。”竹中重治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雨秋殇的头发。
“连上三天,光明大义。”
·
而与此同时,天野景德也带着雨秋佑,一路走到了黑田城里的监牢内,在一个昏暗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一路上,闲不住的雨秋佑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询问着天野景德要去哪里,今天要学什么,几点可以吃饭回去玩之类的事情,天野景德都只是简单的用几个字应答。到了监牢内后,天野景德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摆在了桌上。
“师父,我们到底要学什么啊?”被这个闷声不吭的师父弄得有些烦躁的雨秋佑,不满地嘟囔道。
天野景德抬起头,望向雨秋佑,缓缓的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连上三天,先乱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