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织田信长在京都举行的大型茶会上。
“呦,咱们的名人来啦!”池田恒兴一看到雨秋平走过来,立刻囫囵吞下手里的点心,笑着起哄道。
“什么名人,你小声点,别在这里乱搞。”雨秋平一把捂住池田恒兴的嘴巴,“这可是主公办的茶会啊,主公才是主角!我昨天已经够出风头了,你可别闹得喧宾夺主,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说是茶会,其实底下还不是暗流涌动。”前田利家干笑了几声,望着茶会中熙熙攘攘的宾客们。他的这番话,倒是让雨秋平感到有一些不习惯。他忽然意识到,以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大哥,已经逐渐变了。
早在几年前,雨秋平就感觉前田利家在缓缓转型。他多了些心眼,多了些世故,不再是以前那个直肠子的犬千代了。无论是为人处世也好,交际也好,都成熟了许多——这点从他和池田恒兴的比较中就可以轻松看出来,池田恒兴还是以前那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更让雨秋平感到有些震惊的,是今年早些时候的事情。织田信长突然收回了前田家家督前田利久在荒子城的封地,把它转封给了前田利久的弟弟,也就是前田利家。理由很简单:身体病弱的前田利久在战场上几乎毫无建树,帮不到织田家什么。和他相比,明显是武勇过人的前田利家更适合继承前田家。
这件事情,当时在织田家中引起了巨大的非议。主公这样擅自改易家臣的封地,前田利家篡夺兄长的领地,都让大家十分不满。虽然前田利家私下里表示这件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都是织田信长一意孤行的,自己也觉得非常愧疚。但是据前田利久的养子,也就是在雨秋平手下效力的前田庆次所说,织田信长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就是前田利家的提议——这些都是前田利久和他的家臣们一致的意见。
在进行荒子城领地的交接时,原有的前田家家臣表现得十分抗拒,奥村永福等重臣纷纷出奔,还有人试图攻击前田利家。前田利久也就此和前田利家决裂,连带着前田庆次也对前田利家非常不满。
雨秋平毕竟不是事件的利益相关者,也不知道这些流言的准确性,因此没有对前田利家有太深的成见,但是心里总是不免留下了一个疙瘩。因为他知道,在他前世的历史上,前田利家后来就成长为了一个圆滑世故的政客,在柴田家和羽柴家之间游刃有余,最后靠着政治投机和选边站,获得了北陆百万石的封地。
“懂得自然懂,不必多说。”不知何时走到三人身后的丹羽长秀压低声音道,“周围不少外人,你们几个注意一点。”
“是,长秀殿下。”雨秋平、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齐齐应道。
在前田利家看向的那群宾客中,站在正中心的就是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他正身着一身颇具威严的服饰,和周围的人们侃侃而谈。围在他身边的,有松永久秀、波多野秀治,一色义道这些大名,还有不少宫卿、武士以及毛利家、上杉家、武田家等大名的使节,颇为热闹。
“公方殿还是收拢了不少人心啊。”前田利家眯着眼睛看了眼足利义辉和他周围的圈子,“公方殿和前几代将军不一样,励精图治,不停地在各国之间斡旋,倒是让幕府恢复了些许尊严。”
“听猴子说,那公方殿还在山城国练兵呢,现在手上搞不好也有了五六千人了,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池田恒兴不屑地嘲讽道,“他手下大多数都是酒囊饭袋,怎么可能练的好兵?”
“练兵?主公不管的吗?”雨秋平闻言有些惊讶地开口道。足利义辉的幕府就设在他的领地的侧后方,如果这里出现了一支不怀好意的部队,可是对他大大不利,还有可能切断织田家援军和他这块飞地的联系。
“猴子和明智殿下试图制止公方殿,可是猴子位卑言轻,明智殿下又是公方殿旧臣,于心不忍,所以没能咬定不松口。主公当时人又在伊势,所以没能制得住公方殿。”池田恒兴摊开手,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那这可不好办啊。”雨秋平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手里的茶碗也被他随手放在了桌案上,“说到底,公方殿和我们不是一条心,这样放任他的势力增长,对织田家不是什么好事。”
“红叶说的不错。”丹羽长秀也同样把茶碗放倒了桌案上,做了一个示意大家靠拢过来的姿势后,压低声音道:“先给你们透个口信,你们口风严一点,可别乱说。”
“主公打算起草一个《五条书》,好好敲打一下公方殿,让他老实一点。”丹羽长秀顿了顿,环顾了左右,确保安全后继续低声道:“估计就在过年后就会公开了。”
“《五条书》?是什么内容啊?”前田利家十分好奇地挠了挠头发,轻声问道。
“大致意思是这么几点。”丹羽长秀叹了口气,似乎对织田信长的决策不那么满意,“凡是幕府将军的命令必须经过主公的副署;幕府一切赏罚由主公代行;公方殿以往的命令一律无效;主公有不经过幕府的政务处置权。”
“天呐!”池田恒兴闻言禁不住惊叫出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和围观。雨秋平见状十分恼怒地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不满地嘟囔道:“小声点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可是这条件也太苛刻了。”池田恒兴一副不服的表情,压低声音吐槽道:“那公方殿一直致力于恢复幕府往日的荣光,努力树立权威扩张势力,想要从织田家的影子下脱离出来。主公这一套,可是直接把他打回原形,甚至比他在三好家的时候还要惨!这不是羞辱他吗?”
“我也觉得不妥。”知道历史的雨秋平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公方殿性格刚烈,这样只会激怒他,说不定适得其反。”
“我和林殿下都劝过主公了,可是主公不听,一心要让公方殿老老实实当傀儡。”丹羽长秀又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更加低沉,“红叶,如果这《五条书》真的发出,公方殿不可能对我们有好脸色的。到时候藤吉郎和明智殿下估计有的好麻烦了,你那里就要孤立无援了。你那个三权分立什么的处理好了吗?万一三好家打过来,你撑得住吗?”
“现在磨合得差不多了,他们那个商人国会花了一年时间,差不多把法律都订完了。目前为止,只有两次不批准过我的军备和内政预算。不过我修改预算后,也还算给我面子,都通过了。”雨秋平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道,“畠山殿下那里相处得也还行,不过他比较一根筋,这些日子里找了不少雨秋家武士的麻烦,我几个部下都被调查起诉过,不过大体上也还好。如果三好家打过来,应该不会内讧。”
“那就好,你要自己多多保重啊。”丹羽长秀有些担忧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走吧,我们去主公那边吧,主公待会找我们说不定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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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边走边谈,缓缓越过了一群有一群在庭院内外参加茶会的人。雨秋平观察着路过的人背上的家纹,半晌后突然有些意外地问道:“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了,都没看到朝仓家的家纹啊?”
“不仅朝仓殿下这次没来,朝仓家一个人都没来。”前田利家有些不满地低声骂道,“主公都向所有畿内和近畿大名发出上洛邀请了,这朝仓家不识好歹,居然没来。全近畿,好像就他们家一个人没来,连个使者都没派来。”
“这小子就是欠收拾。”池田恒兴同样不屑地冷哼道,“之前京都合战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隔岸观火不肯帮忙,一看我们要输,撒腿就撤。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呢!他现在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一个人都没派来,当着全近畿的面给我们主公甩脸色!”
“之前主公和朝仓殿下因为联军领导权的事情就闹得不愉快。后来在指挥合战时,也在排挤朝仓殿下。两家之间的误会,估计少不了。”雨秋平感觉摆在眼前的外交问题实在是太棘手了,苦心竭力地想着办法,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倒是没那么多心,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朝仓义景时。这时,迎面却走来了面色有些忧虑的浅井长政。
“兄长!三位殿下!别来无恙!”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等人后,立刻行了个礼。四人连忙回礼的同时,也打住了嘴上的话题。大家都知道,浅井家和朝仓家是世世代代的盟友,羁绊很深,浅井家每次遭遇危机的时候,朝仓家都会伸出援手拉他们一把,对浅井家有着厚恩。两家之间的不少家臣,也都因为这几十年的合作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甚至还有姻缘关系。
而如今,浅井长政是织田信长的妹婿,浅井家也是织田家的盟友。浅井家的两个盟友关系越搞越僵,夹在中间的浅井长政自然不好受。
“这次朝仓殿下没来,实在是给各位添麻烦了。”浅井长政十分歉意地给众人赔罪道,“索性织田殿下大度,我刚才和他提起这件事情时,织田殿下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宽慰了我几句。殿下他说,他和朝仓殿下的矛盾,他自己也有错,不能全怪在朝仓殿下身上。”
“嗯?”雨秋平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送走了浅井长政后,这四个人立刻埋头议论起来。
“虽然这话倒是没错…”池田恒兴有些犹豫地沉吟道。
“但是以主公那暴脾气,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吧!”前田利家颇为默契地接上道。
“的确奇怪。”丹羽长秀点了点头,对两人的观点表示认可,“我本以为主公听说朝仓殿下没来,肯定会暴跳如雷。结果这几天来,他却一点都没有不开心,提起这件事时有时候甚至在微笑。”
“这样嘛…”雨秋平苦笑了一声,脑袋里忽然开始隐隐作痛。作为一个知晓历史的穿越者,他已经能够清楚地看明白织田信长这怪异举动背后的深意。
织田信长早就知道自己和朝仓义景有矛盾,也知道朝仓义景十分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因此,他向朝仓义景发送上洛邀请的时候,就没指望他来,而是就盼着朝仓义景不来,甩他脸色。
然而,这个上洛邀请却不是一般的上洛邀请,而是有将军副署的邀请。虽然世人都知道,这邀请就是织田信长的意思,可是上面明明白白地有着足利义辉的印信。朝仓义景不来,其实就可以被说做是“目无幕府,把将军的命令当儿戏”。
而这,不就给织田信长提供了名正言顺地讨伐朝仓家的理由了吗?难怪织田信长会笑。
想到这里,雨秋平忽然不寒而栗。他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了浅井长政渐渐远去的背影。
难道历史上朝仓家和织田家开战,浅井长政被迫做出生死抉择的一幕,又要在这一世重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