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玄朗与人争风吃醋,多有打架斗殴。久而久之,他和常去的医馆老板娘混熟了。老板娘年轻貌美,但打一开始,玄朗就没起过那般登徒子的龌龊。
车子停在弄巷里一家极小的医馆前,玄朗下车去敲了医馆的门,“小米姐姐?”
门开了,探出一口大纸箱子,玄朗接过来,玄月赶紧拉开车门。随后,一位纤瘦的女孩走了出来。
“您好,我是玄朗的姐姐华玄月,”玄月少有的矜持起来。
小米浅浅一笑,举止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从容,“您好,米欣然。”
说罢,小米有意笑看了玄朗一眼,“自家姐姐明明是温柔的小美女,怎么到你嘴里就……”
“我经常揍他的,”玄月知道自己在玄朗那里的形象,她等不了小米文绉绉的话里有话,拉开前排车门,“医生,咱快走吧。”
出发前,玄朗看了看小米,还是问出了口,“小米姐姐,你不问问去哪儿瞧病吗?”
“都是病人,去哪儿都一样。”
玄月对她的印象一下子就好了。
车子一路颠簸,刚到青云盟的地界儿,他们就被拦下了。
阿彪举枪上前,他认出了玄月,“华小姐,您怎么这时候来啊?”
“给你家老大治伤,快引路!”玄月心焦,又催玄朗,“把药箱搬过去,快点。”
四人脚底生风,阿彪没有白玉那般的隐忍不发,他很快把青云盟要遭淮帮攻击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不能够啊,”玄朗道,“魏井刚在内滩吃了败仗,还敢在外滩再来一发?”
“要凭这一仗挽回面子也说不定,”一直赶路的小米突然说道。
闻言,玄月咬紧了下唇。
阿彪抢先一步,跑到阿虎身边,告诉他华小姐请来了医生。阿虎又惊又喜,他激动地迎出来,扑通跪在尚未站稳的三人面前,“求求您,救救我大哥,求您求您!”
玄朗把他扶起来,“医生都来了,赶紧起来。”
小米挡下要跟进去的玄月、阿虎和阿彪,唯独放玄朗进去。
玄朗常年浸泡小米医馆,有伤没伤都来喝喝茶。久而久之,也能做些简单工作。人手忙不过来时,小米会喊他帮忙。
玄月眼睁睁的看着小米关了门,那息,她看到了床上毫无生机的白玉。
“华小姐,您歇会儿吧,”阿虎搬来一个矮脚凳。
玄月埋首膝上,肩膀耸动。
“您……”阿虎在她旁边蹲下,想安慰,也不知怎么安慰。
“我来晚了,”玄月抿了抿滑落在嘴唇上的液体,“我来晚了,我应该马上找医生来的。我太笨了,我……”
她泣不成声,越加激动。
阿虎有种直觉,这一次不像以往。老大平静的面容下,似乎舍弃了所有“生”的念头。他扭过头,抹了把胀热的眼睛。
玄月坐直身子,长吐了口气,“对了,你认识南灵希吗?”
“南灵希?”
“是白玉祭奠的人。”
当时,阿虎又急又躁,根本没注意到墓碑上的字。闻言,他摇摇头,“不知道。”
他自嘲般笑了下,“其实,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根本不了解老大。”
玄月不解的看向他。
“他从哪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留在青云盟?我都不知道。”
“什么?”
“以前只是觉得,既然老大肯帮弟兄们挣活路,那我们就跟着呗,”阿虎搓搓手指,“四年啊,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从来没想过要问。”
玄月想起那日在山头时,她问过白玉阿虎算不算他的朋友。白玉沉默了,没有给她答案。
阿虎意识到说多了话,他起身走到门口,贴门细听了下,没听得动静。
但房间内,配合默契的两人宛如战场上的生死搭档。小米淡然平穆,动作干练精准。偶尔,玄朗会看她一眼,替她擦掉额前的细汗。那时,玄朗眼睛里流露的感情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玄月走到阿虎身边,悄声道,“你放心,小米医生的医术没有问题。”
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见过小米,更无从得知她的医术到底几何。说到底,打心里,玄月相信……依赖的是玄朗。
伙夫老头端来茶,捡了干净的杯子给玄月倒了水。老胡也来了,默不作声的蹲在一边抽旱烟。
“阿彪说,淮帮又要打你们了?”玄月问道。
阿虎咬了咬牙,“没事儿,跟斧头帮一样,青云盟摆的平。”
玄月早就看出这个盟着实穷的叮当响,斧头帮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但淮帮不一样。土枪长矛碰上装备精良?玄月叹了声。
“找雇佣兵吧,我出钱,”怕阿虎不同意,她赶紧说道,“就当我谢谢你们上次你们救我。”
雇佣兵?阿虎眼睛一亮,青云盟被屠芭蕉三派合围时,正是勃兰特请来的雇佣兵打退的。
阿虎把白玉卖掉贴身佩玉的事告诉玄月,“我有钱,华小姐您帮我们跟勃先生搭上线就成。”
“有电话吗?”玄月问。
阿虎摇摇头。
“有发报机吗?”
阿虎又摇摇头。
玄月放弃了,“算了,你现在就坐车走,去英使馆着勃兰特,就说是我的意思。”
阿虎急匆匆的找到勃兰特时,勃兰特正愁眉缱绻地看着手里的调遣令。他听清了阿虎请他连线雇佣兵的话。
他摇摇头,很干脆的拒绝了,“我办不到……”
阿虎炸毛,短粗的眉立时拧成竖八,“上次您救华小姐不也搬的雇佣兵嘛,怎么就办不到了?”
勃兰特摊开两手,耸了耸肩,“一、我不是慈善家,我只救我爱的人。二、——”
阿虎猛地伸手指着勃兰特的大鼻子,“你——”
勃兰特提高了嗓门,“二、性质不同。”
“啥?啥不同?”他奔到桌前,一双虎眼死瞪着勃兰特。
“大英帝国不可能冒着和日本起冲突的风险帮青云盟。”
日本?这跟日本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青云盟!”
“但攻击你们的人受日方庇护。”
以前,勃兰特只是怀疑上海督军背后有日本势力的支持。现在,他已经完全确定,对方是日本打通上海的先遣部队。
阿虎闷头走到门口,脚一顿,又折回来,掏出腰间的枪拍到勃兰特面前,“没良心的家伙,你的东西还给你。”
刚出门,阿虎就后悔了。这时候,争哪门子气!他摩挲着长时间被枪身撑起的空槽,心拔拔的疼!
勃兰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帮人总是这么冲动,他给华府拨了电话,“我找——”
“小姐不在家,我要说几遍,您才信啊?”听筒里传来不耐烦的女声。
是小花,勃兰特听出来了。他温和的说道,“我是勃兰特。”
“哦?小蓝少爷啊,”小花一愣,立即换上充满歉意的语气,“对不起,小蓝少爷,我——”
“玄月不在家?”勃兰特问道。
对方嗯了一声,歉意更浓,“我把您教的话都说了,但还是没拦住小姐。不过,小姐现在跟少爷在一块儿呢,您不用担心。”
勃兰特现在的职务完全无力担保玄月,更何况上海唯一一家雇佣军已经被一个茶商雇了去。他担心,一旦玄月知道重金悬赏白玉的通缉令,会做出傻事。但事实证明,他的叮嘱在玄月这里屁用没有。
勃兰特叹了口气,“你刚才以为是谁?”
“老纠缠我们家小姐的花花公子,我给打发了。”
见听筒里没有声音,小花喂了一声,“小蓝少爷,您找我们小姐有事?”
“没关系,我再打来电话。”
玄月跟玄朗出去了?勃兰特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定在九点的位置。
这个时间?他们姐弟俩?一起出去?勃兰特怎么想都不对劲,他倒不是怀疑小花撒谎,而是……勃兰特不放心,拿起外套,匆匆出门。
阿虎还没走,他躲在暗影里,左右琢磨,怎么开口把枪要回来。毕竟刚才,他的气性忒大了点。
勃兰特看见他了,轻笑了下,转身回去,不多会儿又出来了,手上多了把枪。他冲阿虎招招手,“拿去。”
阿虎又惊又喜又不好意思,“蓝少爷,我混蛋,刚才那话,您千万别放心上。”
勃兰特拍拍他的肩,突然,他意识到事情的关联,“玄月,在青云盟?”
阿虎眨巴着眼睛,“啊,在呢。”
看来上次的“棺材”并没有戳到她的痛处,一向温和的勃兰特咬紧了牙关。他要回英国了,他必须带玄月一起走。
勃兰特突然顿住,他竟然对玄月产生了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的开端不是爱情,是嫉妒!
“你现在去哪儿?”勃兰特问阿虎。
阿虎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找花海棠,看能不能弄点军火。”
和阿虎分开后,勃兰特神情凝重地钻进车里。途径闹市口,陈湛的尸体还挂那里,血迹干固、白骨森森。
忽而,他驱车倒回去。夜色中,两个黑衣人七手八脚的把尸体扯下来,粗鲁地塞进麻袋里。
其中一人边塞边抱怨,“倒霉催的,净干些刨祖坟的腌臜事儿。呀,你踢我干嘛?”
另一人鬼祟般瞅了眼勃兰特的车,压低了声音,“你他妈不想活了。让你干你就干,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心哪天,我给你收尸。”
刚刚,勃兰特没有察觉到任何阴杀之气,布置在此处的明兵暗哨仿佛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再次查看,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兵撤了,尸体也被搬走。勃兰特整整一天没有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不好的预感瞬间炸裂。勃兰特心急如焚,油门一踩到底,发疯般朝青云盟开去。
勃兰特的预感是对的。
李文豪不仅查出刺杀他的人是青云盟大佬白玉,更在最短时间内集结一支雇佣军。
“青云盟,哼!”
他在壁垒森严的李宅洗了澡,换了衣服,去见儿子。最近,他想独子想的频繁。
或许,这是他身居高位后再无往日刀尖饮血的恐慌,或许是他想弥补作为父亲缺位的遗憾。也或许,是他无形中把利益的链条深陷了儿子这里。
几经周转,车子在李宅别苑前停下,李叔恭敬的迎在门外。他本来要和子期一起出迎的,但李文豪没让他那么做。
二人走到正院,李文豪抬头看了眼二楼亮灯的窗,“最近,子期有什么变化吗?”
李叔搓了搓手指,“少爷和华家小姐走的挺近的……”
从李叔欲言又止的神情上,李文豪看出来,他之前最担忧的事成了现实。不过,时过境迁。
李文豪笑了笑,他在商展会上见过华玄月,问,“他看上那姑娘了?”
李叔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先生也不用担心,照少爷以往的规律看,这股热乎劲儿坚持不了多久。”
李文豪不置可否,“送点宵夜上去,我和子期说会儿话。”
房间内,李子期盘腿坐在电话机旁,一圈圈的拨着话机转盘。
“李少爷,真的,小姐不在家,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小花欲哭无泪,墙上的大钟都敲了11响了。
“你不担心?你这个贴身丫鬟怎么当的?”
“小姐跟少爷一块去朋友家了,少爷打过来电话的。”
“你怎么不早说,你耽误本少爷的大事儿了,知道吗?”子期故作骄矜,“哪个朋友,我去找。”
“少爷没说。”
鬼信!
子期正要追问时,听得一声推门。他回头一看,蓦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