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出了什么事?”宁不凡扭头朝门外张望,“吵吵嚷嚷的,有人打架?”
沈默盘着腿坐在坐垫上,低头倒酒,澄清的液体从白瓷瓶里淅淅沥沥地落进酒盅,扑鼻的芬芳荡漾开,酒香里带着桂花的味道,“打架就打架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言兄,你可是苏州卫所的千户大人,全城的治安都是你负责。”宁不凡提醒。
“穿上飞熊服我是千户,但脱下那身衣服,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沈默淡淡地说,“喝酒才是要紧事,其他的明天再说。”
他把酒盅轻轻推给宁不凡,“渝州的桂花酒,前一年九月份的桂花,浸成桂花露酿成的清酒,很不错的酒……不凡兄你尝尝。”
沈默就是这样一个人,处事淡然,寡言少语,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在官府里任职,这年头吃公家饭的哪个不是人精?为了往上爬阿谀奉承落井下石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沈默却是个淡泊又落拓的人,他才只有二十岁,别人在这个年纪正是野心最膨胀最贪婪的阶段,恨不得有朝一日能争抢天下,但沈默什么都不抢也什么都不争,宁不凡看不透他,只好把这归结于懒。
“是是,小人听令。”宁不凡笑笑,接过酒盅,扭头望向窗外,忽然有点吃惊,“不言兄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国公府的少爷赵继明?他怎么跟人起冲突了?要不要去看看?”
寻常醉汉打架他们可以不管,但一旦牵扯到王公贵族,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平民的一条贱命还及不上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衙门贴张布告随便找个“打架斗殴过失杀人”的理由就结了,但贵族不一样,小国公是国公府上的少爷,迟早要继承辅国公的爵位,他出了事全城卫所的人都得掉脑袋。
“赵彦易的儿子?”沈默抬起头望了一眼,目光穿过人群,他看到一个少年推着轮椅停在路边,赵继明站在少年的面前,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的脸上,忽然微微一愣。
“不言兄?”宁不凡伸手轻轻握住身边的刀柄。
“不用急。”沈默摇摇头,“这里没人能伤到赵继明。”
宁不凡一怔。
“除了国公府的少爷,他还是个紫虚六层的炼气士,在整座苏州城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的修为能超过他。”沈默说,“你上去帮不了什么忙。”
宁不凡松开手里的刀,“好好,不言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千户大人都发话了,我这个小小的旗官哪敢不听令?”
沈默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他的目光仍然落在门外的街面上。
宁不凡有点诧异。
“不言兄对这个赵继明很感兴趣?”
“我对赵继明没什么兴趣。”沈默慢慢摇头,“我不是在看赵继明,我看的是那个推着轮椅的少年人。”
宁不凡扭头望过去,门外的人群已经开始散了,看来矛盾解决了,赵继明的队伍继续前行,那个年轻人推着轮椅渐行渐远,宁不凡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个人有什么问题?”
沈默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来,我们喝酒。”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喝酒,耳边萦绕着悠扬的熏香和琴音,不得不说这地方是喧闹的苏州城里难得的一方幽静,沈默没事的时候就来这儿喝酒。翠竹小居的院子中央有一汪清水潭,月光落下来把空气照得通透,水潭那边的琴房里有人弹琴,年轻的女孩坐在珠帘后头,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一袭白衣如烟一头青丝如墨。
“我说不言兄,你可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还来这种地方……”宁不凡喝了一口酒,“嫂子不责怪?”
“小篱知道我只是来喝酒的。”沈默淡淡地说。
沈默确实只是来喝酒的,翠竹小居清幽归清幽,但它到底还是个风月所,和同街的月霖楼红香苑没什么区别,男人们来到这种地方不仅仅只是为了买醉。沈默头几次来翠竹小居时这里的妈妈还给他介绍姑娘,但沈默根本无动于衷,他把所有的女孩都赶出了包厢,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也逐渐摸清了他的习惯,干脆不再叫姑娘过来。后来城中都传苏州卫所的千户大人出入风月出手阔绰,却只独自一人喝闷酒。
有人相拥着穿过翠竹小居的中庭,那是姑娘们在送自己的恩客,男人们喝得酩酊大醉,脚下一滑,绊倒在水边的青石上,一头栽进水里,把池子里的月亮打得粉碎。
“过两天赵彦易的寿辰,大秦太常寺卿钟立圭会来祝寿。”宁不凡说,“他的安全是我们负责吧?”
沈默点头,“全城都得戒严。”
宁不凡有点吃惊,“级别这么高?”
“上头的老家伙们吩咐的,如果太常寺卿死在了这里,他们的面子不好看。”沈默说,“还有一帮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宁不凡左右张望,凑近来压低声音,“有人盯上了太常寺卿?”
沈默低头喝酒,“二十多年前先帝驾崩神武之乱,钟立圭任锦衣卫同知,主法司掌刑狱,在大清洗中干的都是抄家灭门的勾当,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年户部郎中左公伯一家老小四十多口人被他杀得一个不剩,人称‘屠户钟立圭’,他的仇敌遍布天下,被人盯上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言兄!”宁不凡吓了一跳,“话不能乱说!”
他立即起身打开包厢的门窗四处张望,刚刚落进水池子里的人已经被仆役们拉上来了,此时翠竹小居里空空荡荡,唯一能看到的人就是对面的琴女,宁不凡确认隔墙无耳,沈默刚刚那番话没有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才稍稍放下心来,重新回来落座。
沈默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照旧喝着自己的酒。
宁不凡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沈默刚刚那番话传了出去,他俩的人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个世道是乱的,你看那些人寻欢作乐,其实只不过是在火堆里挣扎的蛾子罢了。”沈默望着街面上言笑晏晏的男人和女人们,他倒了倒手中的酒壶,最后一滴桂花酒落进酒盅里,然后直起身子,“酒喝完了,我们该走了,明天早上跟我去调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