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病了,龙君聿打发小黑过来瞧她,小黑未曾见着她人,星竹外来道:“娘娘吩咐了,让黑大人回去告诉皇上,她一切都好,病气也不重,等两日便能好透了。”
“当真?”
星竹愣神片刻,接着点头,“娘娘如此说来,岂能有假。这会儿娘娘只愿安心修养,黑大人回去后,如实告诉皇上便是了。”
“好。”
小黑这就去了,待回去与皇帝道来,龙君聿面色晦暗,听罢良久不发一言。让小黑前去,不过是个幌子,他却没法子,只得身在别处听得小黑来告诉。
虽是不哭不闹,也不曾再为了她二哥求情,这般听话起来,也让龙君聿皱眉。他本是起了犹豫,当夜,从南面却又传来消息,前去瞧她的心思,好似寻到了由头,就此按耐了下。两人之间,任谁也不愿往前半步。
芜城处频频受曜军来扰,扰得人心烦意乱,扰得天下极为不安。怎能受此要挟,程左得皇帝敕令,速速整军前往。观之南曜,北地有程左亲自领兵,萧瑜已是颐养天年之时,却为了萧云前头芜城之失,前去面圣,恳求领兵前去。
“让朕如何忍心。”夜珩拒之,萧瑜且道:“皇上心疼老夫年岁已大,可那芜城是丢在萧云手中,哪怕是以着老夫如今的年岁,必要助皇上夺回芜城不可。否则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尚无颜面苟活于世。”
他心意已定,萧云因芜城丢了性命,萧家也因芜城蒙了一层灰雾。哪怕前头是万劫不复,萧瑜只得是豁出命去,为保萧家,也为报答皇恩。
“朕,准许萧相前去。辰军素来手段险恶,萧相万事皆要小心。”而后,夜珩又与萧瑜交代数句,待萧瑜离宫,天色已暝,照不清楚来路,亦将那脚下的步子,显得晦暗难明。
萧凌在外等候许久,父子二人不敢耽搁,一前一后,速速回府。踩在石板上的步子愈轻,悬在心上的忧思愈沉,前头好似绝境,这一步踩了出去,再无可能回头罢。
芜城外,骤然起厮杀,萧雪本就病气沉重,又听得于那芜城苦战之人,正是她的父亲与大哥。她怕,怕龙君聿是要下了狠手,将她萧家赶尽杀绝。
“皇上,外头是贵妃娘娘来了。”
朝中还有要事未决,龙君聿正于书房当中与李相等人商议,闻声她来,李相等人便要告辞。
龙君聿道:“不碍事,让她等着。”
小黑只好外去传话,私自将皇帝原话改动成了,“回娘娘,这会儿李相等人正在里头,一时半会恐怕见不得娘娘,皇上吩咐让娘娘先是回去罢。”
她来意为何,龙君聿清楚,小黑一旁瞧着岂能不明白,定是为了萧家前来求情。皇上让她等着,却又不肯相见,倒是不如让人回去的好,如此一来,两人见不得面,自然少了揪心。
难为小黑盘算周到,萧雪不领他的情,“今日见不着他,我便是在此地不走了。”
让小黑左右为难,又见萧雪打定了主意,自知也劝不住了,只好让她去偏殿候着,又命众人前来伺候,丝毫不敢怠慢。
过罢半日,仍是小黑,笑呵呵过来道:“娘娘要是等急了,还是先行回去罢,待会儿皇上腾出闲暇来,是要往琼华宫去。”
“不急。”萧雪倒也不拆穿他,如今看来,是她执意赖着不走,脸皮愈发厚了。
见小黑却是着急了,她反是一笑,“我不过是来见他一面,又有何难,还需得黑大人费心替他遮掩。黑大人尽管放心,我来此,是为了要他一句话,不会与他吵闹,更无心让你们难为。”
“唉..”小黑拿她没法子,叹息而去。偏殿里头倒也热闹,一众人忙前跑后,生恐伺候不周,萧雪面上乏累,半歪在坐榻上,心思沉闷之余,已提不起半分力气来。
直到这夜深,连着宫人们都乏累了,小黑跑了数回,好话都说尽了,她依旧不肯走。
“我以为,需得等到明日去。”
见他来了,萧雪起身行礼,她身子虚弱,礼数上并不周到。龙君聿瞧她一眼,却是无话,他别过脸儿,不肯再去看她。
不气也不恼,她过来笑问:“我二哥是如此了,你可会给我爹留条活路?”
“你已不是萧家人,从今往后,那萧家人的死活与你并无干系。”他所言狠绝,萧雪仍是笑,她道:“是了,你这京城当中,沾染了我二哥的血,过不了多久,我爹与我大哥,也要来了此地。你这肮脏的京城,沾满了我萧家人的血,如此便能让你满意了。”
此话一出,惹得龙君聿大怒,“难道是朕心狠手辣,偏要取萧家人性命!你竟是不明白,是他夜珩有心,将萧家置于绝境,他算计朕,算计你!你来求朕,究竟是为了萧家,还是为了旁人着想?”
她一时应答不上,眼下默不作声,无端又惹恼了他。到头来他命人送她回去,萧雪不肯回,却不知该如何求他,难堪到了骨子里,龙君聿拂袖而去,留她在偏殿让众人看尽笑话。
皇帝待那贵妃果真是倦了,没过多久宫中私下里便是将这一番趣事传了开。虽是不知皇上为何厌恶了那贵妃,也不明白从前是被放在手心当中的人儿,这会儿倒也避之不及,总有人乐得瞧见如此。萧雪那日夜深时回了琼华宫,直到次日晌午,是在屋里头谁也不见。
要将此生的泪淌尽了,她心想,要是爹与大哥不敌辰军,也来了这京城当中,步入二哥后尘,她便也随着去了也好。
星竹在外叩门,“娘娘,是太医来了。”
她不肯出来,也不开门,连一声也无,丫头们在外急作一团。往后两回接连如此,此后太医也不肯往琼华宫里来,白跑了空路不提,况且皇上不待见萧雪,宫里头已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谈。
半月已去,皇帝不曾踏入琼华宫半步,外头盛传贵妃失宠,萧雪一概不予理会,尚在病中,仍是差人外去打探,一连打探了数回,却不得消息。萧雪心急如焚,依旧不知父亲与大哥近况如何。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萧瑜于芜城被辰军所伤,危在旦夕之间。龙君聿将消息锁得严实,可怜萧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费尽了心机,他亦是无动于衷。
拖着一日无信,她便一日不能好过,只得前去求元景。
“娘娘还是回去罢,此事上卑职并不知情。”
她不肯走,苦笑道:“你们都来瞒着我,是让我爹与大哥,二人皆交出了性命来,你们才会说来..”
元景无言相对,萧雪等了半晌,终了失魂落魄回了琼华宫。
在她回去后不久,琼华宫里头一小丫头走漏了风声,倒不知她从何处得来消息,且说:“菁儿姐姐偏会恼了我!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她不相信便罢了,还要来恼了我!”
这丫头受了气,自然要寻个地方排解两句,“你小点声儿,让旁人听了去,又要多了麻烦。”
方才萧雪出了外去,她二人是瞧见了的,这会儿以为着人还未归,才是肆无忌惮,那丫头道:“宫里头处处都是麻烦,看多了,也听多了,我才不怕。只不过是,眼下她还是主子,依我看,过不了几日,这琼华宫八成就要成了冷宫。”
素来是菁儿有萧雪喜欢,在底下人眼里,姿态上便是比她们高出不少来,实则菁儿从未仗势欺人,也不曾怠慢过谁。这般小心,仍是让有些丫头们不服气,从前不敢言语,如今瞧着萧雪大势已去,便将那些势头,渐渐显露了出来。
说着又气,红着脸儿来,又道:“算是我多一句嘴,我可是听说了,程大将军这回又立了大功,南曜来的那个老头,只怕是要没命喽。”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你不必问了,我所言句句皆是实话,你我还是早些打算的好..”
说罢,那丫头脸儿上更红,之前是恼红了,这会儿是羞红一片。辰军当中有一同她相好的,二人时常暗中书信往来,她那相好的便在信中将此事提及。
宫里头这位贵妃,到底是与南曜不清不楚,她们猜测萧雪不得皇帝待见,多少也因此番战事又起。私下里已将萧雪看作是极为晦气之人,战事不过将起,已在盘算着后路。
两个丫头私下埋怨罢了,时常宫里头少不了这些闲言碎语,碰着萧雪正在山石拐角,她不预备听去,轻声提步,便是要走了。
到底那一声还是入了耳,南曜来的老头,可是父亲。
待她二人说罢去后,萧雪方才露面,吩咐星竹将那丫头带来。
此后速回了屋内,等着那丫头过来,厉声问道:“方才你在园中所言,可是属实?”
丫头已知闯下大祸,跪地磕头又行大礼,求饶道:“方才是奴婢胡言乱语,求娘娘绕过奴婢这一回..”
萧雪面无血色,苍白着一张脸,让那丫头不敢抬头看去。内心骤然深怕了起来,若是娘娘心里头有气,偏是她点子背,正是碰到了娘娘气头上来,岂能有她的好下场。想着又怕,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你实话讲来,我便不会难为你。”
萧雪撂了话,那丫头半晌不答,她便也狠心,要将此人送下去严办。
那丫头哭得狼狈,又是磕头又是认错,萧雪素来待她们宽容,哪知此番动了真格,星竹一旁也劝,“不如放她一回,惊扰了皇上倒是不好..”
菁儿闻声也赶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瞧得是那丫头在,是要哭晕了,心下略想,便知一二。惹了娘娘恼怒,算是她活该。
“这帮丫头们,娘娘早该处置了。”
她不劝,反是将那丫头往险境又推了一把。并非是前头与她有了过节,她思量着娘娘心里的苦,她们尝不到半分,如今不是旁人,正是娘娘日夜所念的亲人。万一那丫头所言皆实,不单是那丫头此番难逃,这琼华宫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那丫头哭死了过去,萧雪近了跟前,命人将其拖出去。菁儿心上一惊,她从未见过萧雪如此模样,虽是孱弱到了极处,却又坚韧异常,生怕下一瞬便是要倒下了。萧雪是在撑着一口气,等着他来。
她不怕惊扰了皇帝,动静闹得厉害了,才是最好。
当天夜里,西风起,寒雨至,白日里头还是一片晴好,待到龙君聿来时,雨势骇人。宫人们来不及准备,况且他来得这样快,肩上落了雨水,猝不及防一切都要慌乱了。
瞧得他面容清冷,萧雪让众人退了外去,笑着过来,细细用着帕子,替他将脸上的水渍拭去,“皇上着急了?”
唤他皇上,便是与他离得远了,二人都失了心。那手腕本就纤细可爱,如今剩得一把瘦骨,让龙君聿看着不忍。带她离了江都,是要对她好,怎会到了这般模样。
萧雪挺直了脊背,这一回她不曾下跪,也不曾恳求,只是道:“让我爹和我大哥,去的体面些。”
就此,将帕子递给了他。
往后,皇帝不会为了一女子乱了心神。而她,于此地流尽了泪,本也不该带她来。
她回了里屋去,轻轻将门掩了,龙君聿在外还未走,眼看着她步子艰难,他还有话,却不知从何开口。斩不断的是与萧家的过往,甚至是与江都,与夜珩..到头来,断掉的是与他的情思。
无疑是天大的讽刺,他仓促赶来,来时路上便是想着,不瞒着了,萧云留在京城也好,兄妹二人往后也能够有个照应。只要留她长长久久在眼前,足够矣。
而她,已是决绝,适才她是在笑不假,可那笑中带恨,笑中带伤,让他看懂了,看清楚了。于屋内站了一会儿,他出了琼华宫,一路上不许众人跟随。雨水没有眼睛,认不得他是帝王,也不明白此时他的心伤欲绝。
寒雨是冷,淌过他的面颊,也罢,就此将她冲淡些。次日城中,一处好宅子,便是萧云于京中府第。龙君聿来此身边只随了小黑一人,昨夜种种小黑这会儿忆来,仍是惊魂不定,皇上虽是离了琼华宫去,往那琼华宫四处派遣的暗卫,倒是比着平日里多了数倍。
定是怕娘娘寻了短见,又或是要逃出宫去..思来想去,更让人不安。随之入府,萧云在府中不曾外出,龙君聿今时前来,让他不料。
眼下还有一人也在,并非是有心人刻意安排,要不是昨夜大雨,等了许久不见停,只得暂住一宿,便没了今日与他相遇。如此看来,昨儿的雨,倒像是老天费心安排了一道,才是促成了一桩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