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徐府之际,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牵走那匹吴王赏赐的宝马,日后出行必然用得上,但我又转念一想,这宝马毕竟也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自然也就没理由占为己有了,而且这马的皮毛色泽亮丽且健壮无比,骑着在大街上太过招摇,便就此作罢。孑然一身走出徐府,也没想好该去哪里,我便在街上晃悠着。
此时街市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从街道那头走到街道这头,在街上彳亍着,我落寞的身影被残月拉得很长很长……
很快就卯时了,天边晨光微熹,我向邗沟那边眺望着,只见江面上云雾氤氲,恍如仙境。在海平面与天地相连处溢出了淡淡的粉红色霞光,好似一位睡眼迷蒙的娇羞姑娘。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树叶上、花朵中都有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闪烁着,树上的鸟儿在清脆地啼鸣着,偶然掠过一只小鸟,忽的又憩息在我头顶的树枝上,一滴露珠滑落下来,正滴进我的头发里,惊得我一激灵,这清晨的露珠还真是寒彻心扉呢!
夜幕被彻底拉开,第一缕晨曦透过薄雾射穿下来,温柔地洒向万物,又是崭新的一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苏醒过来,开始忙碌了,炊烟袅袅升起,那些铺子更是早早地就开业了,在街上大声吆喝,招揽着零零星星的客人。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卖铜首饰的阿婆。我走到她的铺子前停了下来,拿起一个很好看的竹笄问道:“阿婆,这个竹笄多少钱?”
“徐公子好久没来这地方了。”阿婆笑了一笑,“这个竹笄两朋贝币,徐公子要吗?”
“给我拿一个!”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掏出两朋贝币递给阿婆。
我思索片刻,决定易容回我原本的模样,既然这件事已经被穗儿发现了,也就没有继续以徐承的身份生活的意义了,倒不如做回自己。
我在街市上买了一匹看起来较为健壮的马,骑着它向着那个诡异的客栈飞奔而去。这匹普通马的体力果真不如“追云踏雪”,一路上走走停停,耗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才来到当初客栈的位置——僻静的山岗。
我把马拴一棵树上,在周遭寻了个遍,别说那个无名客栈,这个破地方连一个普通的客栈也没有,我失落地回到原地,看来我已经不是客栈的有缘人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担子的男子,我如同看见救星般,连忙叫住他:“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无名的客栈?”
男子放下担子歇息了一会儿,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喘着气回答:“这方圆五公里之外都没有客栈,更没有你说的什么无名客栈。”
“你确定?”我问。
“我都住在下面三十多年了,这块地形我比谁都熟悉,连哪个地方有条河,哪个地方有多少人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可能骗你的!”说罢,男子又挑起担子走了。
我解开拴着马的绳子,一跃而上,“驾!”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任凭这马儿随意奔跑吧。
马儿向着山岗深处飞奔而去,越往里,树木越多,突然,我的脸一根树枝划破了,鲜血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淌,痛得我拽紧了手中的缰绳,勒紧了马的脖子,阻止它再往里面跑去,我掉转了方向,脸上的鲜血还在持续流淌着。
看到了一条小溪,我停了下来,正好口也有点干渴,已经一整天没喝水了。我跪在地上,用手掬起一捧水送到口中,大口喝了起来。马儿应该也渴坏了,走过来饮水。
这溪水还真是清澈,我看到了水中我面容的倒影,左脸被树枝划开了一个很大的伤口,还在流着血,看起来很是吓人。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块,放到水里洗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在脸上用石块狠狠的划了一道伤痕——从右额头划到下颌。伤口处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从额头流到下颌,又从下颌滴落在地上,在地面上慢慢的又渗透开,一大片一大片,像花儿一样开放着……
过了一会儿,我用溪水稍稍的清理了一下伤口,又从身上扯下一块布,蒙在脸上,骑上马,向着邗城出发。我承认我放不下穗儿,所以以后就让我以一个新的相貌、身份面对她吧。
又耗费了一整天时间,回到邗城,我用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下了一处简陋的房屋,白天,我就在闹市中寻一处地方席地而坐,开始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呢?就讲我还是大椿树时候的事吧。
从此,我的名声开始在邗城流传开来,听我讲故事的人越来越多,每人听我讲一个故事就往我旁边的地上扔一朋贝币。
这一天,我讲到了盘古开天辟地——只见这盘古拿着巨大斧头的大汉对着天地便是一顿猛砍,又不时地抡起拳头使劲地砸,抬起巨脚狠狠地踢。慢慢的,一个大气泡冒了出来,一股透明强劲的物质从气泡中喷涌而出,并不断上升,变成了澄澈的天空;混沌沉重的东西不断下沉,形成了浑厚的大地。后来盘古又挺起了厚实的胸膛,两腿一跨,稳稳的站住,伸出强壮有力的臂膀,用手撑着天,脚蹬着地,就这样不吃不喝坚持了一万八千余年,最终永远地倒下了……
“再讲一个!”
“再讲一个!”
人群开始起哄,为了刺激我继续讲故事,丢在地上的贝币“稀里哗啦”的直响。看着人群围的一层又一层,我走也是走不掉了,干脆又连着讲了几个故事——“话说这女娲娘娘有一天在水边行走着,看到自己美丽的面容后,决定造人,于是她就用地上的泥土捏造人类,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副模样,后来她又寻找到彩泥捏造出三位神人帮助我们人类在人间生存……”
“蚩尤与黄帝之间进行了数百场的战争,最后一次,两人各自率领军队在涿鹿进行决战,只见蚩尤使着虎魄战刀砍向黄帝,危急时刻,黄帝的坐骑替他挡住了这一刀,后来黄帝使用轩辕剑降服了蚩尤,并将他的躯体砍成几大块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地方……”
“且说那日丹雀嘴里衔着九穗禾准备送给神农,结果在与大椿树交谈的当儿,嘴里掉落了一粒九穗禾种子,不偏不倚,正落在大椿树的对面,后来种子开始破土,并逐渐长大,这期间大椿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后来啊……”我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来怎么了?”
“对啊,后来怎么了?”
我的思绪被他们打乱了,草草地回答道:“后来他们就找到车灵芝,请求车灵芝将他们幻化成人形,甜蜜地生活在了一起。”
“没了?”
“没了!”我回答,“讲完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陆陆续续的散开,我刚准备起身,看到了穗儿牵着小志的手站在我的对面。穗儿还是面无表情,冷冷地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虽然我的脸已经被划得面目全非,而且还带着面罩,深知穗儿不会看到我的面容,但我还是低下头,闷闷地回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鄙人叫吴青。”
穗儿弯腰放下一朋贝币,“吴先生真是好口才,讲的故事引人入胜!”说完,拉着小志就走到一家米铺去了。
不一会儿,小志跑了过来,用他稚嫩的声音跟我说:“叔叔,你能再跟我说说话吗?你的声音跟我爹爹好像,可是我好久没见到爹爹了,娘亲说我爹爹已经死了。他明明答应我要一直陪着小志,呜呜呜……”小志说着说着就小声哭泣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故意问他。
“我叫徐志,叔叔你可以叫我小志。”
“小志你不要伤心,你爹爹不在了,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你要坚强,这样才能保护好你的娘亲。”我轻轻擦擦小志的泪珠,“小志要听娘亲的话,叔叔天天在这里讲故事,小志随时可以过来。”
“叔叔,你能摘下你的面罩吗?我想看看你的面容是不是也像我爹爹。”
“小志,叔叔的面容很可怕的,我怕这面罩摘下来会吓坏你的。”
“小志不怕!叔叔,你就摘下面罩让我看一眼嘛!”他恳求道。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的请求,于是答应了他:“那好吧,但是小志千万不要被叔叔的面貌吓到了哦!”
我轻轻摘下了面罩,露出了那骇人的面容,小志看了一眼立马吓得捂住了眼睛。
“小志!”穗儿在喊道,看到小志在我这,立马跑了过来,我慌慌张张地戴上了面罩。
穗儿抱着小志,轻声责怪他:“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我听着叔叔的声音跟爹爹很像,就想跑过来听他说说话。”小志一脸委屈的回答。
“小志不懂事,吴先生打扰了!”穗儿说着,抱起了小志,一不小心,把我方才慌乱套着的面罩掀掉了。
“对不起!”穗儿腾出一只手帮我捡起了面罩递给我,看到我的面容,她吓得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穗儿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站直后,抱着小志匆匆地离开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戴上了面罩,捡起地上的贝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