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随缘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三月里已经进了春天,除了一如既往忙碌的上班族外,人群中羽衣星冠的道人或是身着袈裟的和尚也开始三五不时地出现。
随缘大致听了一下,这些穿梭在人群中形色匆匆的出家人并不是角色扮演,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很精深的修为。
想到老住持说的浴佛节会有官面上的人参与进来,一同讨论天地变化,随缘心中有了数。
满打满算,从今日起,到浴佛节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好在随缘从北方南下后就一直在中原地带转悠,眼下距离祖庭并不算太远。他倒是不需要着急赶路。按照他们师徒的脚程来算的话,全力行进之下,一个星期的时间,应该就足够赶到的。
随缘由三藏领着,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不紧不慢,悠然自在,显得十分异类。正走着,三藏突然拉了拉随缘的袖子,仰头小声问道
“师父,那边有几个人为什么光着膀子,还带着个鸡冠啊?”
三藏自以为声音很小,对于身旁匆匆而过的常人来说,也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对于真正有修行的人来说,他这一声跟趴在人家耳边大喊没什么区别。
随缘感受到了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苦笑着躬身致歉。
对面几人并未跟三藏这个小孩儿一般见识,微笑还礼后,他们当中的一员甚至瞪着眼冲着三藏做了个鬼脸,逗得三藏咯咯直笑。
“那是密宗的阿遮利耶。不要胡说。”
“阿遮利耶是什么呀师父?”
“阿遮利耶就是教授,传授的意思,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修行者。”
“哦。”
过了一会儿,三藏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师父,密宗是什么呀?”
“密宗是僧团的一种。在佛祖释迦牟尼创立佛教的时候,他身边跟着众多的弟子,这些弟子形成的组织叫做僧团。弟子们潜心研究佛法,但是他们没有释迦牟尼佛那样的智慧,对佛法的领悟就出现了分歧,于是僧团就分成了几个小的团体,这些团体就是各宗派的雏形。”
“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各个僧团以自己团体对佛法的认知为根本,完善了各自的经藏、律藏、论藏,就形成了各个不同的宗派。虽然大家对佛法的具体看法不同,修持的习惯不同,但都是从最初研究佛法的僧团分出去的,大家对佛法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所以,三藏,你是不是该向他们道歉呀?”
三藏点了点头,恭敬地冲着身后那几人的背影鞠了一躬,这才重新跑回师父身边,开口问道“那师父,咱们是什么宗啊?”
随缘想了想,他发现师父师叔们好像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个,兰因寺也从未声名自己是属于什么宗派的。
在现代,大家相安无事,各发展各的,甚至还会经常交流,随缘跟三藏讲的也是轻描淡写的,但实际上在古代,宗派之间的争斗,是十分血腥的,与天下之争,不遑多让。往往是要以一方彻底灭亡才会结束。
既然是争斗,就必然有一个带头的领头人。在随缘脚下这片土地上,这个带头人被称为祖庭,同一宗派下的寺庙会听从祖庭的调遣。
兰因寺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调遣?
随缘仔细搜索了一番记忆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也许是兰因寺根本不出名,也许是因为师父师叔二人入沙门之前的恶名吧。
“我们只修佛法,不参合宗派之争,所以,我们没有宗派。”
随缘摸了摸三藏的脑袋,笑着说道。
年幼的三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对自己是个无门无派的单身客身份还有些蔫蔫的,他尚不清楚宗派之间的争斗是如何可怕的。他只是觉得自己该有个宗派,这样将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很酷,很有牌面。
每次听师父介绍自己都是“小僧随缘……”,三藏觉得有些落魄。
不过这点儿失意很快就被人生第一次乘坐公交车的兴奋感所代替了。
在三藏的软磨硬泡之下,随缘终于答应带他坐一坐公交车了。
师徒二人顶着一般无二的光头在站台上排着队,三藏拉着随缘的手,一会儿探头看一眼公交车来没来,一会儿看一眼站台上的时间表,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师父,车怎么还没来呀?”
“师父,还有多久才能来呀?”
“师父,车子是不是不来了呀?”
三藏隔一会儿问一句,隔一会儿问一句,让随缘有些头痛。他身前身后同样等车的乘客们已经好几次投来奇怪的目光了。
“三藏,安静。不要打搅众善信。若是等的急了,就在心里诵念经文。”
最近一段时间,因三藏表现良好,随缘已经撤销了以前填鸭式的教授方法,三藏也已经有很久没听到“送念经文”这四个字了。
“哦。”三藏老实了下来,想了想,松开了随缘的手跑到了前面那人的面前,合十行礼道歉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一路道歉到队伍的首端,又颠颠地跑回来,往身后道歉去了。
随缘笑了笑,并没有阻止。
三藏虽然还小,贪玩儿,有时候爱撒娇,又调皮,但很懂礼貌,他这个做师父的与有荣焉。
正笑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哎哟”,然后就是一阵惊呼声。
“你这人怎么这样?”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是啊,那小和尚多可爱,怎么还动手?”
“不知道,小孩儿多有礼貌,挨个跑过来道歉。”
“啧啧,这种人就是没教养。”
人们往身后看了一眼后,与同伴低声议论着。
“你干什么?还想动手不成?”
之前呵斥的那个女子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再一次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女子一边挡在三藏的身前呵斥,一边把三藏扶了起来。
“小朋友,摔到哪儿了?疼不疼?姐姐看看。”
女子蹲下身子小心地擦掉三藏手上的砂子,露出被硌的破皮的手掌。
刚刚过完年,三藏才不过六岁,加上随缘把他养得好,一身的细皮嫩肉,就这么一磕,手上就破了一大块皮。
实际上那男子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虐待狂,自然不可能用力推搡三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