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晚:“所以说,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们。他们只不过是给我压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她伸出食指,又换成小拇指,轻轻掐住指尖的一部分:“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不过现在卫戈的重心并不在江絮晚所说的“程度”上。
他一想到江絮晚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喝酒,走夜路,心里面就止不住地担心。
“晚上喝酒有喝醉过吗?一个人?回家也是一个人啊?那你……不害怕吗?”
江絮晚面部的表情并无多大波澜,仿佛诉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般。
“有醉过。”
“一个人。”
“回家也是一个人。”
“我不害怕。”
思绪缓缓抽离,又仿佛在高处交绕到一块,格外混乱不堪。
卫戈当然希望她能够这样坦荡地,无所畏惧。
可他不信任这个世界。
他不信任这个世界,甚至厌恶极了这个世界,正是因为他曾亲眼看到过江絮晚遭受过何种的苦难。
这也是为何他希望她能够从黑色里脱离出来,却又……不能够过深提及的原因。
“姑娘,你们的菜。”厨师端着菜送到了江絮晚他们桌子上,包括那两瓶酒。
江絮晚笑着道了谢,熟练地借着桌沿把啤酒给打开了。
对上卫戈错愣的目光:“我说过,我不讨厌吸烟喝酒的人,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可能哪一天我也会抽烟。”
江絮晚:“我讨厌的只是毫无底线的人,交朋友没有底线的人。”
说完这句话,在卫戈瞪大的眼睛前,江絮晚直接仰起脑袋把那一整瓶啤酒灌进了胃里面。
在她喝去一大半时卫戈抓住了她的手,制止住了她的行为。
可是下一秒便对上了江絮晚冷漠到极致的目光,她审视着他,“你也要逼我吗?”
眼前突然闪过江絮晚发狂般怒吼的样子,那种痛彻心扉的模样——就算如鲁迅先生所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卫戈依然能够痛苦地感同身受。
因为她的痛苦早已超出了界限。
因为他对她的喜欢,同样超过了界线。
他放弃地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她把剩下的灌进喉咙。
失去力气一般坐了下去,卫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那样望着她,望着她。
“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么,一个人就算喝醉了回家也不会害怕。”江絮晚嘴角的笑容染着些许胜券在握。
“因为,”她打了个嗝又继续下去,“当时就这样把空的酒瓶抓在手里,有个小混混拦住我,直接被我一瓶子打晕了。”
“还流了很多血,他怕我告他,也没有追究——”她笑了起来,“没想到吧,我也不是一个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规矩的人。”
江絮晚:“可是什么叫‘中规中矩’呢?每个人的准则都不一样,善恶感知能力也不一样,所以才会分好人和坏人。”
江絮晚:“所以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统一了一道道准则的。”
江絮晚:“我一直想啊,一直想啊,就是不明白——有时候也会想着,稍稍出格一点没有关系的。可是不行。人都是贪得无厌的,所以一旦有了开头,便会继续下去,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江絮晚:“他们也是。抛弃了我一次,所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年,两年,十年。”
江絮晚:“最后我懂了。人和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共识的,更别说指望着去遵循一模一样的准则了。”
江絮晚:“那么就这样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江絮晚:“就这样吧。”
卫戈喘了口气,打开自己面前的那瓶啤酒喝了一半,“……当时你把他砸流血了以后,是杨警官处理的吗?”
“嗯。”江絮晚没有一秒的犹豫,脱口而出对卫戈问题的肯定回答。
“卫戈,有的话我们自己其实不说都懂,没必要装的。”江絮晚把马尾又扎了回去,低下头拿起一串羊肉串吃了起来。
“你希望我说什么?”卫戈嗤笑出声,不知是对什么现象表达着讽刺。
江絮晚依旧没有看他,反倒是望向了街道,:“我对杨警官有敬畏,有感激,也有爱慕。比起你,我对他有更多的情绪。”
又咬了一口羊肉串,“那种感情其实不能完完全全地说喜欢吧,不论是谁在那样心境摇晃的日子里,遇到一个那样三观正,温柔理智,关心你的人,多少都会产生依赖感。”
江絮晚:“很不凑巧,我就对他有了这样的感觉。”
“我不喜欢遮着掩着,所以,”江絮晚转头看向卫戈,收获他眸中复杂的情绪,“我承认,我喜欢他多过对你。”
江絮:“我有把他构想进我的未来,我没有把你构想进我的未来。”
江絮晚:“这就是区别,我不想否认,不想骗你,都是有自己想法的成年人,我才没有兜圈子。比起让你自己去理解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更希望我能亲口告诉你。”
江絮晚:“那你现在也看到了,也听到了,对我还——”
“喜欢。”卫戈直接打断江絮晚,勾起一抹灿烂的笑,沉在夜色昏暗的灯下面有点诡秘不羁。
“就是喜欢你怎么了。”
“你说一大堆也没用,而且你这么说怎么着也是有点喜欢我的意思吧?他那么老,而且一看就知道对你跟对小孩一样,一点威胁都没有,我又不是等不起。”
“我可以陪着你,他不能。”笑意更加灿烂地噙在嘴角。
“……”江絮晚干咽了一口,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的信心,转头看向天空。
江絮晚:“你怎么总是能把我的氛围打乱啊……”
卫戈:“因为对你来说我有点重要了,不要不承认阿晚。”
……
江絮晚:“你说……卫戈,你说,假如我们现在是在一部电视剧里面,或者是一本书里面,那我现在这样的行为其实是格外不符合规矩的。对吧。”
卫戈:“可能吧。”
卫戈:“可我们就是真实存在的,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面。”
江絮晚:“我也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人,只是偶尔会想,自己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会构成一个怎样的我。”
江絮晚:“可能接受了我最初好学生模样的人,就会大力斥责现在这个喝着酒长篇大论的我。”
江絮晚:“我是真的特别讨厌那些一天到晚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人。好可怜,也好可悲。”
江絮晚:“就比如我们现在,谁知道他们看到了会怎么说呢——会说我们不学好,说我们没规矩,甚至说我们下一秒去开房都有可能。”
江絮晚:“在这个社会上,就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同样有很多人死在这样的唾沫星子里面,但最后却没有人去关心,到底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江絮晚:“我不怕他们,可我挺害怕自己对他们的那种厌恶情绪的。那种厌恶时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又无处可逃。”
卫戈连忙越过桌面握住江絮晚的手:“喂,快看着我。看着我阿晚。”
江絮晚听话地看向他,困惑地睁大眼睛。
卫戈:“他们生活太无聊了,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无聊的行为找真实感。”
卫戈:“错的从来不是被议论的人。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自己。”
后知后觉,在有些长的沉默以后,江絮晚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快吃吧,今天我请客。”江絮晚低下头点开电磁炉,把有点冷掉的烤鱼再度加热。
看着江絮晚还关心食物的样子,卫戈才算有点放心下来。
只要还愿意吃,那说明对生活依然是有期待的。
“阿晚,其实比起吃醋,更多的我蛮高兴。”卫戈一边把一块挑完刺的鱼肉放到江絮晚碟子里,一边笑着说道。
江絮晚眨了眨眼睛,“高兴?可是我……今天你应该看到了我很多出乎你意料中的样子吧。”
卫戈摇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很高兴。任何亲密关系都是从坦诚相待开始的。”
她轻笑,并没有吃卫戈夹过来的那块鱼肉,“但我也说过的,我和别人不一样,不要随便把对普通人的理解放到我身上,通常不起任何作用的。”
卫戈:“你听过《七里香》吗?”
江絮晚点头:“听过啊,怎么了?”
“没什么,建议你回忆一下后面的几句歌词,尤其那两句。”卫戈只是笑,笑得很好看。
江絮晚回忆着歌词,情不自禁哼唱起来:“那饱满的稻穗/幸福了整个季节/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蕃茄/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
唱着唱着江絮晚止了声,朝卫戈望过去,只见他已经笑得皱成了一只包子。
江絮晚:“卫,戈。”
江絮晚:“你真的是够了。”
耳畔有来自遥远的某一年的夏风匆匆略过,江絮晚脑海里突然晃过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但也只是一瞬,她恢复了正常。
似乎逝去的岁月总是这般,带来的情绪让人惊慌,让人逃避,让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