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大户原本看到越其杰为他们主持公道,心中还挺高兴的,看起来这一次他们不仅能够追回粮食,还能白白落下一万两白银,那帮匪徒既赔了钱,又丢了粮食,甚至还可能会丢了性命,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只是眨眼间,情况突变,越其杰翻脸竟比翻书还快,直接认定钦差是真的,而他们却成了诬告上官。
之前那个出主意求越其杰出兵的年轻人在上一刻还受到众人的追捧,下一刻却看着他的表哥被扒下甲胄狠狠地打了五十军棍,然后被遣送回乡,他的一张脸顿时惨白惨白,这一回可真是惨了,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连表哥也都搭了进去。
这一伙大户们战战兢兢,幸亏越其杰没有再对他们进行惩处,沉着脸命令士兵把他们赶回家,同时命令其他的将士负责在这里按照之前的规矩继续发放粮食,这才满脸笑意的把马鸣风迎到他的行辕。
俞振龙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那个武将之前还冷冰冰的满脸杀气,下一刻突然神色转变,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名武将明明知道马鸣风是假钦差,不仅没有戳破,反而配合的演起了戏,这让他们觉得,此事是在离奇。
直到越其杰把他们迎进行辕之中,又屏退了从人,这才见越其杰嘿嘿笑着说道:“怎么着,你扮假钦差扮上瘾了?现在没有外人了,还在那儿杵着?你姑姑马上就来了,你是不是一直这样?”
马鸣风这才从主坐上下来,对着越其杰施礼道:“姑父在上,小侄有礼了,多年不见,辜负风采犹胜当年,实在是可喜可贺。”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越其杰是马鸣风的姑父,怪不得之前会这样对他,不过众人想想,幸亏遇到了他姑父,否则的话今天这事可是在有些不好处理了。
越其杰看到这一幕笑骂道:“多年没见,你这张嘴可是越来越皮了,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你说你呀,路过我这里竟然都不去看我,这要不是有事,我还都见不着你呢。”
马鸣风一听这话连忙说道:“这不是不知道今科能不能考上,小侄不好意思去见姑父姑母,小侄原本想着等到过了会试再来着。”
越其杰瞪着眼说道:“怎么着,姑父因为你是进士就敬你三分,你不是进士就不理你了?你就这样看我?废话少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把真相告诉我?”
马鸣风刚要说,她姑姑马玉妹就来了,几个人又是寒暄了片刻,马玉妹就问道:“刚才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马鸣风随即就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向越其杰夫妇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越其杰气得手拍桌案,嘿嘿冷笑道:“天津守备就是一个无能之辈,清军来了望风逃遁,竟然连一伙匪徒都不敢管,大侄子,不是姑父帮自己人,你今天这事做得好,你这是为百姓造福啊,我要是早知道你做的这样好事,非得让那些大户把银子退给你!”
马鸣风摇头叹息道:“本来我们就是买的粮食,给他们银子也算是正当,不过我所叹息的是,这些富户们为富不仁,囤积居奇,这也不足为奇,这是他们的本性使然,可是经过了清军的洗劫,为什么他们还能够拥有现在的家业?这足以证明当时他们跟清军有勾连,别的不说,将来一旦清军打过来,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投降,并且帮助他们的主子欺压百姓。”
越其杰一听这话心中更是气愤,冷然说道:“若真有这一天,我就先宰了这些祸国殃民的家伙!”
马鸣风苦笑着说道:“姑父你保国安民别人看不到,可是一旦屠杀乡绅,立刻就会有人报到朝廷,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都有可能会被问罪,其实这些也都是以后的事了,不提也罢,不过姑父你倒是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请恕小侄斗胆说一句,清人南下是必然的,甚至就算是闯贼都有可能会来到这里,到时候你该如何选择?我知道你是万万不可能投降的,那么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不是逃,就是死,这两条路无论是哪一条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只希望你能够找个时机调到南京,我们并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集结有限的力量继续坚持抗争,在这里的抵抗几乎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一旦闯贼打到这里,京师就保不住了,清军一旦打到这里,这就证明京师已经不保了......”
“真能到那一步?”越其杰有些难以置信,疑惑地问道。
马鸣风一脸严肃地说道:“真能到那一步,现在两京、河南、山西、陕西、山东等地全都遇到了旱灾蝗灾,甚至还有的地方开始出现了瘟疫,如此下去,仅仅一两年,中原地区就没有了可以抵御的力量,别看现在杨嗣昌正和张献忠僵持不下,可是杨嗣昌年事已高,张献忠又奸猾无比,最终杨嗣昌必然会大败,在张献忠的牵制下,闯贼一定会进入河南,河南根本抵挡不住,我大明可以支援的兵力只有陕西,休说孙传庭大人已经入狱,即便是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恐怕也都难以抵挡,不是孙大人实力不够,实在是我大明的军屯体制已经恶化的不成样子,再加上财政匮乏,兵员装备素养不够,甚至人数都不齐,而当地的豪强也跟这里的大户差不多,都是为富不仁之辈,我们帮他们抵御贼寇他们却无动于衷,闯贼却能够杀死他们,夺取他们的粮食和资产分给百姓,从而赢得民心,如此下去,姑父说我们如何不败?”
“这......”对于马鸣风所分析的情况越其杰十分认同,别说别的,就说他所执掌的霸州都是这种情况,世代屯垦的军户们现在还继续种地的还都不到一半,土地都被当地的豪强和军事长官给霸占了,就连军队的人数都远远比簿册上的少,甚至有的地方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军队的长官仍然足额从上级那里领取饷银,除此之外,用于维护装备的拨款虽然到了,可是装备都烂了,也没有见维护,很多军需官在屯粮之时也都以次充好,甚至把官粮偷偷运出去卖了,粮仓里面都是用土装到袋里来充数,在前线,甚至都有许多杀良冒功的现象出现,以这样的军队与敌作战,无论是遇到闯贼还是遇到清军,那都是必败无疑呀。
“你说的很对,仅我霸州而言,名义上拥有上万驻军,可实际上却只有三千人,真正能战之人更是只有两千人,可是我却不敢按照两千人的名额去领饷银,皇上一单知道真相,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我就把这些多出来的饷银分给军户,这也是军士们为何如此感激我,愿意为我卖命的原因,但是正如你所说,一旦敌军来犯,我仅仅凭着这两千人马,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怕死,作为军人,马革裹尸这是无上的光荣,可是我怕就算我死了,我大明还是保不住......我就听你的,想办法调回南京吧,但是有一点,銮儿,你对时局分析的这么透彻,是不是有什么应对之法?首先声明,投降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除此之外我也不愿意做缩头乌龟,看着国家灭亡而无动于衷,如果你的计划不在这两条之内,我可以听你的。”
“姑父放心,一定不在这两条之内。”马鸣风信誓旦旦的向越其杰保证道:“其实我的意图很简单,南京有长江之险,不仅可以有效阻遏清军的铁骑,还能远离闯贼和献贼,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江南的地利优势来抗击清军,当年晋元帝司马睿和宋高宗赵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们都能够利用长江天险偏安一隅,我们自然更可以,不仅可以,我们还要积蓄力量进行北伐,将清人彻底赶出我大明的疆土,同时还要平定贼乱,重新光复我大明,我所谋划的,只不过是在天子迁都南京后更加方便抗敌而已。”
马鸣风说着这话,心中也是暗暗叹息,他知道崇祯虽然有诸多不好,可是却绝对不会同意迁都南京的,想要劝说他回心转意,那实在是难如登天,所以他实际上是尽量保存一些有生力量,等到北明灭亡了,再依靠着南方的经济和地理优势对抗清人和乱贼,一图后续的光复。
但是这话马鸣风却不能说出来,就算是对他亲姑父也不行,因为只要这样一说,那就意味着自己会提前选择放弃崇祯,这绝对是乱臣贼子的行为,在那个受到理学思想灌输的年代,他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的,只能导致自己身败名裂。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即便是真的到了不得不迁都的时候,我也相信我大明一定不会比东晋和南宋差,既然这样,那我就想办法寻找调动的门路吧,唉,并不是我自夸,恐怕我走了之后,霸州的百姓和军户们要再度受到欺凌了。”
越其杰满脸的叹息,不仅是为他自己,也是为那些即将遭受欺凌的百姓和军户,更为大明即将遭受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