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有意冷着茗颂,一是心里头为国公府这么好一桩亲事没了,心下难免可惜,二也是为敲打敲打她。
上回那事,老太太心里头可还没有过去呢。
是以,老太太这几日都只叫了庄玉兰到跟前伺候,仿佛是没有付茗颂这人似的。
整个寿安堂上下,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五姑娘又失了宠。
遮月唉声叹气,好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
她见窗台旁的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拨弄古琴,忍不住上前道:“姑娘,老太太这会儿在屋里指点兰姑娘苏绣呢。”
付茗颂一处针脚落了个偏,抿了抿唇,祖母为的什么与她置气,她心里明白。
她将手中绣了半朵花的帕子丢进竹篮里,起身道:“你去让后厨做碗参汤,给祖母的。”
遮月闻言一喜,利索地点头应下。
姑娘能主动与老太太求和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二人都这么僵着,只怕与老太太的祖孙情谊都要被耗没了。
不过付茗颂亦是没料到,老太太发起脾气来竟这般执拗。
她端着托盘候在门外,安妈妈从里头从来,朝她摇了摇头,“五姑娘先回吧。”
付茗颂抿着嘴角,挣扎地又问了一句:“祖母真不愿意见我?”
安妈妈叹气道:“五姑娘兴许不知,老太太脾气硬,需得人哄着,她今日不愿见您,说不准明日就愿意了,您说是不是?”
她这话的意思,是叫茗颂明日再来。
就算明日老太太也不愿意见她,好歹她的心意到了,能叫老太太心里舒坦些。
茗颂颔首应下,伸手将托盘呈上,“有劳安妈妈替我送进去,凉了就不好了。”
里头,老太太凝神听着外头的谈话,哼笑一声。
须臾,安妈妈将参汤搁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倒也没矫情的叫撤下,反而端了起来,“还算是有些脑子。”
庄玉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小墩子上,见状一脸不明所以,“姨奶奶,茗儿妹妹可是惹您不快了?”
老太太未言明,只应了声“嗯”,又道:“你茗儿妹妹被姨娘养成个小家子气的性子,你向来识大体,又聪慧,多教教她才是。”
这话听着是在夸庄玉兰,可庄玉兰嘴角一僵,心下并未有多高兴。
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在为付茗颂考虑。
她懂事的应了声儿:“好,兰儿明白。”
待到太阳落了山,老太太身子乏了,庄玉兰才堪堪退下。
刚一踏出屋门,她脸上乖巧的笑容倏地敛起,眉头一皱,神色略显茫然。
上回乔迁宴之后,她显然注意到老太太冷落着五丫头,至于缘由,难道不是因国公府的亲事吹了么?
可看老太太今日的意思,并未要一直冷着五丫头,难不成国公夫人听到那等传言,还能抬五丫头进门?
思此,庄玉兰烦躁地拽了拽绢帕,都走到自个儿屋中了,忽然身子一转,往对屋走去。
三月的天,气候暖和起来,屋里便闷的慌。
庄玉兰刚一低头挑了帘子,入眼便是付茗颂端着身子坐在红木圆桌旁,执笔在白纸上练着簪花小楷。
她一头青丝随意地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如此清爽的装扮在她身上,偏偏丝毫不显寒酸,反而还有一种简单极致的美。
丫鬟在一旁轻摇着蒲扇,主仆二人时不时说笑两句,倒是十分惬意。
饶是庄玉兰心下再怎么觉得凡事过犹不及,也不得不承认付茗颂的美太过了,但却没有丝毫不及的。
见她来,付茗颂匆匆将狼毫搁在梨木笔架上,起身惊讶道:“兰姐姐怎么来了?”
庄玉兰回过神,尴尬地扯着嘴角一笑:“我今日在姨奶奶房里,听到你来,但那会儿……”
付茗颂一下听出了她话里的窘迫,但这窘迫是为她而窘迫的。
“是我惹祖母不快了,祖母不愿见我也是应该的。”姑娘低头苦涩一笑。
闻言,庄玉兰面露心疼,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姨奶奶平日并不爱与小辈计较,你这究竟如何得罪了她老人家,说来与我听听,我还能替你在她面前说道说道。”
付茗颂噤了声儿,老太太要塞她进高门大户做妾的事阖府上下都传开了,庄玉兰想必也有所耳闻,但却不知她因这事儿冲撞了老太太。
可她也不愿拿这种事在明面上再说一回,左右并非什么体面的事儿,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
庄玉兰见她闭口不言,究竟是不是因为国公府的事也不得而知,心里也很是烦闷。
她只好笑了笑道:“祖母是个强悍之人,也是个颇爱立威的,你做几日乖巧状,她定不会再与你置气的。”
付茗颂见庄玉兰苦口婆心,心下也领了她的好,抿嘴一笑,道了声谢。
——
付茗颂有一点好,就是善于放下身段,卖乖卖好,她这么些年在洗春苑就学会了这么一件本事。
是以,哪怕老太太连着三两日不见她,她也依旧每天恭恭敬敬、本本分分的端着补品到老太太屋门前站着。
每日还不带重样的。
弄错国公府的事儿老太太只同付严栢说过,姜氏尚被蒙在鼓里,对老太太近日这般举措尤为不解,忍不住在付严栢面前说道两句。
她拨着算盘珠子道:“你说母亲怎么想的,我都恨不得将山珍海味往茗儿那屋里塞,她倒好,还冷落起人来了。”
付严栢褪下长衫,颇有闲情逸致的给屋里的兰花剪枝叶,叹了声气,“茗儿这丫头,没福分呐。”
姜氏手中的动作一顿,正欲开头询问,忽然一阵珠帘拨动的声响,丫鬟脚步匆匆而至,“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宣老爷进宫面圣。”
姜氏与付严栢脸上如出一辙的懵然,还是付严栢先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起身寻了官服,姜氏手忙脚乱替他束紧腰带。
而今日来请人的,还是那个王公公。
马车一路扬长而去,付严栢与王公公相对而坐,他忍不住打探道:“不知今日,皇上宣微臣,可是有要事?”
王公公弯眼一笑。“付大人不必太过慌张,许是皇上忙了这么多日,总算瞧见大人递的帖子,想着让您进宫谢恩呢。”
付严栢舒了一口气,点了两下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只是这时辰,天色都快暗下来了,此时宣他觐见,怪渗人的。
付严栢就这么战战兢兢随王公公去了御书房,眼见那座庄严肃穆的宫殿愈来愈近,他两条腿都在打颤,忍不住深深倒抽了一口气——
这气没喘匀,就听里头砰的一声响,杯盏哗啦啦地碎落。
王公公脚步不由一顿,朝付严栢笑了笑,可付严栢这会儿可是半分都笑不出来。
紧接着殿门被从里头拉开,通政司经历李大人浑身抖得像筛子,从里头跌跌撞撞出来,跌坐在外头石板上,头顶的乌纱帽掉了都不自知,正大喘气擦着额前的汗。
王公公见怪不怪,弯腰给他递了张帕子道:“皇上今儿个,又发怒了?”
李大人拍着胸口,“何止发怒,老夫再晚些出来,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身后的付严栢心口一紧,早听闻当今圣上喜怒无常,今儿个可真不是好日子,这不是往刀口上撞么!
王公公笑笑,起身隔着殿门道:“皇上,奉训大夫付大人到。”
说罢,王公公身子前倾去听里头的声响,直到元公公拉长声音喊了声“进——”他这才笑呵呵地推门请付严栢进去。
付严栢低头往里走,心下犯嘀咕,方才那声音怎那般耳熟,好似在哪听过,在哪儿听过来着……
不过此刻情景并容不得他多想,王公公低声咳了咳,他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微、微臣叩见皇上。”
须臾,丁点声响都没有,付严栢下意识想抬头瞧瞧,头抬到一半,又堪堪垂下。
此时,闻恕正对着烛火瞧那些递来的折子,无一不是说自家有女,符合中宫生辰的。
元禄瞧了眼跪着的人,又瞧了眼坐着的人,伸手给他添了杯茶,“皇上,可要让户部去查?”
闻恕勾唇一笑,这么几个时辰,该贿赂户部的早就贿赂了户部,连户部那记录在册的生辰八字,想来都已改好了。
他漫不经心合上折子,“交由沈其衡查,查出篡改户贴者,一应按欺君之罪处置。”
元禄一顿,笑着应是。
这般吩咐下去,还哪里要沈世子查,只怕那些个鸡贼的朝臣,自个儿就将折子收回去了。
跪在大殿中央的人听到熟悉的三个字,耳尖动了动。
正琢磨着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时,就听高座上的人笑了声,那笑声也极为耳熟,听得付严栢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
“朕还听说,付大人府中准备与国公府结亲,倒不知真假。”
男人语气正常,还带着三分笑意,按理说不该如此渗人,可付严栢莫名浑身发抖,心中快速打了个腹稿,硬着头皮抬起头——
“轰”的一声,付严栢面色煞白,仿佛叫一道雷劈中,呆若木鸡地望着前方坐着的人,心下只剩二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