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26/荔枝很甜
正如旁人所想的,陈家姐妹邀付茗颂到自家府中小聚,就算没安坏心思,以她的身份过去,也免不得让旁人讥讽嘲笑。
比如在宫中那回一样。
她寻借口打发过去,可没几日,陈家姐妹像是同她较上劲儿似的,又下了一道帖。
不是到府中小聚,就是去茶楼赴会。
可京中都传遍了,陈付两家皆出了个凤凰相的姑娘。
而最后能进宫的,想也不用想,自然是陈如意。
如此一来,付茗颂岂不是成了笑话?
这流言蜚语传进了付宅,连姜氏都觉丢了面子,老太太却十分沉得住气。
上回在宫里,太后那句“岂有以身份论天命的道理”彻底印证了老太太心里所想。
她惶恐之余又转念一想,满朝皆知太后急着抱嫡孙儿,那陈如意可是个缠病多年的……
陈家定也知道自己的劣势,才这般上蹿下跳的。
如此一来,若是选了五丫头,似也合理。
不过这种猜想,老太太并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只怕若落了空,还要平白叫人看笑话。
因而她并未像陈家那般上赶着主动做什么,反而是安安分分地等着,此事旁人说了都不算,宫中所言才作数。
可她虽不主动,却也不想付茗颂连陈家的邀约都不敢赴。
实在过于胆怯,老太太最不喜她这别人进一步她便退一步的性子。
思此,老太太便自作主张应了约,付茗颂想回绝时,已然是晚了。
马车一路驶至长青街尾,在福记茶馆停下。
这茶馆清幽雅致,多是小姐公子在此处会友。
付姝云扶了扶发髻上的桂花吊坠簪子,道:“你瞧瞧,歪了么?”
付茗颂摇头,“没。”
付姝妍则白了她二人一眼,兀自先行上楼去。
待到了阁楼外,里头传来三两道女子的欢笑声,付姝云受了姜氏的嘱托,这会儿十分体贴地宽慰她道:“你别太紧张,上回我去陈家府里吃茶,陈家待人十分周到客气的。”
正如付姝云所言,陈如意对谁都是十足的温婉体贴,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但旁的人,却不是了。
坐在付茗颂左手边,身着蓝衣印花襦裙的女子名韩知年,乃通政司参议嫡女,瞧着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好似凭她这长相,再如何心直口快也会叫人说是可爱。
韩知年托腮一笑,好奇道:“听说茗颂原与姝妍同住一院,那你姐妹二人关系定很好吧?”
闻言,付茗颂捧着瓷杯的手一顿,对上韩知年好奇的眼神,她勉为其难扯出一抹笑,“二姐姐……是待我很好。”
话落,她能听到付姝妍轻轻哼了一声。
韩知年像还不满意似的,又问:“诶?可是你与姝妍并非一母所出,为何养在一个院子里?”
这时,坐在韩知年对面的黄衣女子唐秀也点头附和道:“一般,不都是养在主母的院子里么?我家中姨娘所出的庶妹没了亲娘,也是养在我母亲膝下。”
对着这两双好奇至极的眼睛,付茗颂抖了抖唇,正要开口时,陈如意好似看不下去了,“人家的家事儿,你们二人再问,可要逾矩了。”
韩知年吐了吐舌头,这才没继续问下去。
陈如意常年患病,许是这个缘故,叫她整个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毫无攻击性。
她伸手给茗颂添了杯茶:“生辰的事茗颂妹妹也听说了吧,现在外头都在传,也不知道太后娘娘究竟如何想呢,我真怕进宫,皇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听着都骇人。”
付茗颂抬头瞧了她一眼:“我也是如此想的。”
陈家大姑娘陈思意就坐在陈如意右手边,听了付茗颂这话,笑着提壶给韩知年倒茶,抬眸还问,“那你是不愿意进宫了?”
此时,韩知年手里正端着满盏的茶,只见她一边笑着同陈如意说话一边起身,那茶盏好似无意间举到了茗颂左肩上——
猝不及防地就要倾倒下来。
“啊——”
忽然,韩知年尖叫了一声,引得在说话的众人纷纷抬头去看,只见那冒着热气的茶全泼在了韩知年手腕上,娇嫩的肌肤肉眼可见的烫伤一块,瞧着都疼。
而她捏着杯盏的手指被一只手往回压,这才迫使她将本要往外泼的茶水全泼在了自己身上。
“咯噔”一声,陈如意手里的空杯落地,因起身太急,她用绢帕捂着唇咳了几声,“如意见过六公主。”
陈如意眼神扫过叫竹门隔开的隔间,不由慌了神,她听到了多少?
其余几人皆匆匆起身,瞳孔瞪大的瞧着眼前这一幕。
六公主怎会在这儿?
韩知年已然疼的要晕过去了,瘪着嘴哭着,又不敢将手从闻昔手中抽出来。
闻昔面无表情的扫过陈家姐妹二人,那眼神的意思似是看穿了她们的把戏,叫陈家姐妹不由都僵在原地。
陈如意呼吸错乱,双手紧紧扣在腹前,道:“六公主这是?”
闻昔松了手,“看韩姑娘拿不稳杯盏,本想搭把手,谁料还添乱了,允秋,去叫个大夫来。”
她说这话时眼里没半分愧疚的意思,哪里是想搭把手,她分明是故意的!
可虽这六公主非太后嫡出,却嫁了京卫指挥使薛显清,身份显贵,谁又敢说她半个字?
一刻钟后,允秋请来了大夫,韩知年一边上药一边哭,陈如意贴心的在身旁哄着她,顿时场面便有些杂乱。
茗颂听韩知年的哭声,忍不住蹙了下眉心,垂眸时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只杯盏上。
闻昔不经意朝她走近了两步,轻言道:“若是泼在你脸上,现下哭的可就是你了。”
付茗颂一怔,猛地仰脸对上她的目光,趁众人不注意,她低着声音偷偷道:“谢六公主。”
这声六公主,还是听陈如意喊的,付家姐妹三人,未曾有机会见过她。
正此时,对面的珠帘被揭开,一红棕常服、面容清俊的男人从里头出来,对着闻昔微一点头,转而出了阁楼。
闻昔侧目瞧着付茗颂,话里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愉悦,“以后再谢也不迟。”
付茗颂迟疑一瞬,在她专注的目光下缓缓点了两下头。
待闻昔走后,方才站得远远的不敢说话的唐秀捂着胸口小声嘟囔,“什么啊,这六公主与驸马不在自家府里调情,跑来茶馆作甚,吓死我了。”
唐秀这句调情倒说的不错,茶馆门前,薛显清负手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家妻子,见闻昔过来,嘴角抿了抿,并不是很愉快。
“早知换个地方。”他拢了拢闻昔的衣裳,又说:“你平日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今日怎么,善心大发?”
闻昔抬头朝那阁楼的窗子看了一眼,“你懂什么,我帮的是自家人。”
说罢,她仰头对薛显清眨了眨眼,“你不是想将四卫营的差事一并揽下么,我有法子让皇兄点头应下。”
—
两日后,通政司参议韩大人因瞒报四民建言一事,惹圣上大怒,被贬官出京。
陈如意听了这消息,险些没晕过去,一下联想到六公主闻昔。
就连韩知年哭着来府里求助,陈如意都没敢见她。
许是怕这事儿与六公主有关,担心被她看出破绽,陈如意这几日忧心如焚,病情加重,好容易在外走动了两天,又不得不卧床养病。
陈家见此愈发着急,生怕如意的病会让付家占了先机。
于是,京城关于付家五姑娘的传言霎时满天飞。
亲娘趁老爷酒醉爬了床,自幼被府里小娘抚养长大,生得一张魅主惑君的脸,谁知道骨子里是不是同她娘一般肮脏龌龊。
这话如愿以偿的,传进了宫里。
沈太后听着许姑姑将市井传闻在耳边说了一回,只觉得脏的很。
她冷哼一声:“陈家干的?”
许姑姑点头:“娘娘慧眼,如意姑娘这些日子病了,在府里卧床歇息,想来,当家做主的也是急了。”
“用这么个下三滥的手段,养出的姑娘又能省心到哪儿去?我要真让陈家的做主中宫,宫里可还有安生日子过?”沈太后皱眉。
说罢,她又问:“那付家的五丫头如何了?”
“在府中呢,外头流言蜚语,怕是闹的心慌。”许姑姑又说:“陈家拿此事做文章,如今五姑娘的身份最叫人诟病,若是皇上当真有此意,只怕……”
只怕,丢的也是皇家的脸面。
未来的一国之母并不是非要嫡出不可,可正经人家的庶出倒也罢,可这五姑娘的生母,不论外头传言是真是假,听着总归不那么有脸面,又是叫一个妾室养大的,便更掉价了……
“皇上此计,已令和光大师将话放了出去,满朝皆知,事已成定局,哀家总不能还拦着。”沈太后捏了捏眉心。
何况,皇帝那个性子,她也得能拦得住。
沈太后心道,既是拦不住,她也只能铺路了。
于是,四月十七,沈太后宣了姜氏进宫。
夏日炎炎,又是进宫面见太后,姜氏硬是走出了一身的汗,将里头的小衣都给打湿了。
行至永福宫,她规规矩矩给沈太后行了礼。
两面山河手绘屏风团起一个小隔间,里头只太后、许姑姑与姜氏三人。
姜氏平日里是个十分端的住的人,可面对太后,终归是差了些火候,手、脚、背,哪儿哪儿都拘谨得很。
沈太后见她局促,笑道:“付家夫人莫要担忧,哀家见你初入京城,寻你来说几句体几话罢了。且哀家未曾生过女儿,见你府上的丫头个个精致又伶俐,可是羡慕不来啊。”
姜氏惶恐,一个紧张走了音调,道:“得娘娘垂青,是那三个丫头的福分。”
沈太后又笑,“是你教得好,姝云有你这样的母亲,想来定是被教养的很好。”不等姜氏再回话,沈太后又言,“可惜茗颂丫头也是个极好的苗子,没能记在你名下,倒是叫小娘捡了个大便宜。”
话落,姜氏原本上扬的嘴角一僵,连带着神色都迷糊起来,她又生硬的笑了笑,“娘娘有所不知,五丫头如今养在她祖母膝下,并非是小娘。”
太后不语,意味深长地抿了口茶,又道:“宫里新进了几匹进贡的蜀锦,颜色过于艳丽,放在哀家这永福宫糟蹋了,不若下回让茗颂丫头进宫来,叫宫中绣娘给她量身衣裳。”
姜氏又是一僵,心下惶惶,又惊又喜,“臣妇替五丫头谢过娘娘。”
离宫路途,姜氏瞥了眼丫鬟手中捧着的蜀锦,这蜀锦可是难得,遑论是进贡的蜀锦,五丫头何德何能,叫太后如此看中……
她思虑过甚,倏地一怔,有个不成体统的想法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