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爱恋大抵就是如此热烈又轻狂,
不顾一切,摒弃世界。
……
和江杨的谈话并不愉快,事实上只要是和江杨谈话那都算不上愉快,这次牵扯到了顾池,就让江溺更加不爽了。
身边的人越是劝阻他放了顾池,他就越想要绑着他,那种劝阻会让他生出一种只要把顾池放了,其他人就会立马扑上来抢走他的感觉。
顾池是他的,把他放走,让江溺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结婚生子白头偕老,他做不到。
他的爱并不高尚,也做不到那么有教养,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并不干净,他从小混迹在社会最黑暗的角落里,他曾经是是混混是文盲,他确实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没有教养道德可言,他自小被人看不起遭人唾弃,下三滥又不堪。
江溺知道自己配不上顾池。
他也的确卑劣,只是自私的想着能留他多久就多久。
等到危险彻底解除,顾池还是不愿意喜欢他他就不会再绑着他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放过顾池,让他走,只是现在不行。
江溺脱力般靠在后座里,合上眼睛叹了口气。
那天顾池把自己锁在厕所里面崩溃,他知道。
这里隔音并不好,开门声也不明显,江溺本来在外面,但他看顾池脸色不对,有些担心,于是擅自开门进来,听到了顾池压抑的声音,他怔了很久,那一瞬间他的难受到了极点,他觉得窒息,心脏有那么一刻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江溺没有立场说什么,现在进去只会让顾池难堪,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异常淡然的开门出去了,这大概是他能留给顾池的唯一的尊重。
他只是个混混,除了会一点不入流的手段之外根本一无是处。
江溺轻轻靠着冰凉的墙壁,前所未有的无助。
这是个死结,他解不了。
当初是他执意把顾池卷进来,那时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顾池这样的人,他照亮了他,江溺喜欢死他了。可现在他又无比希望这个一出现就让他念念不忘了很久的少年从未光顾,因为自己只有毫无牵挂才能毫无顾忌地往更深处的黑暗里迈步,现在他却必须停下了。
为了顾池,也为了自己。
“张鹤。”
正在开车的张鹤被江溺这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叫的心神一震,立马缓过来:“是,少爷。”
江溺没有睁眼,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车厢里面一阵诡异的寂静,气氛一时有些凝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似的,哑声怔怔问道:
“你说……我真的不该再继续留着他了吗?”
张鹤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作为旁观者的他回答不了他,也无法评判江溺的对错,因为他知道江溺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从他自己亲口问出这句话开始,江溺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黑色的迈巴赫孤寂的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高速上,前路漫漫,阴森又沉郁,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上午来的时候南阳的天空还是湛蓝的,回去的路上却陡然阴了下来,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再为谁哀悼。
……
随着顾池的身体渐渐好转,林缘的病情也在慢慢恶化,江溺悄无声息的接受着身边人的建议,主动联系了苏凭川。
苏凭川是付冬的朋友,与江溺有过一面之缘,也许正是因为他是心理医生,所以江溺对他的印象并不坏。苏凭川更是,甚至很多次表明想要和江溺做朋友,可江溺即使对人印象不坏也没有到可以随意交朋友的地步,于是没太在意。
直到前段日子苏凭川在付冬那听说了江溺的问题,立马就放下手里头所有工作赶了过来。
江溺也听付冬说过苏凭川是在剑桥大学毕业的,是个博士生,想找他看病的人一年都不一定排得上号。江溺不懂这些,但既然是付冬推荐的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每次见面都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容易。
苏凭川次次都在试探他内心处最隐蔽的东西,试图揭开他尘封已久的伤疤,可只要江溺一来火,他又能恰到好处的收回去,其实江溺知道这是必要过程,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从根源开始。
如同往伤口倒酒精一样,不消毒,无法给你缝针上药包扎,最后愈合。
这是一个长久的治疗,江溺和苏凭川都不容易,尤其是苏凭川,在压迫力极强的江溺面前还要保持理智,实在不容易。
后来经过付冬的指示,苏凭川知道了顾池,他倒是不惊讶,毕竟也是经受过西式教育的,只是江溺这样的情况还能毫无负担的爱上一个人,让苏凭川略微受到一点震动,于是打算从顾池下手。
或许顾池就是他的药。
怪物不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撕给别人看,而只要少年愿意,别说是伤口,剔骨血肉也无所谓。
年少的爱恋大抵就是如此热烈又轻狂,坦坦荡荡,轰轰烈烈。
“你能不能透露一下喜欢他有多久了?”苏凭川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斯文儒雅的长相很能让人放下对他的防备心。
江溺愣了下,想了想说:“没多久,大约就是从这学期开学到现在。”
确实没多久。
“你喜欢他什么?”苏凭川看着他,他发现每次只要一提到顾池,江溺凌厉的眉眼就会不自觉地柔软一点,语气也会放松一些。
江溺垂着眼,过了会儿才说:“光。”
苏凭川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溺看着他,认真的说:“起初喜欢他身上的光。”
“起初?”苏凭川敏锐的抓住了江溺话语里面的漏洞。
江溺轻轻“嗯”了一声,敛着眉,俊美清隽的脸湮没在自带出来的某些不明情绪里。
起初少年发着光,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心里,毫无预兆。后来他得到了少年,却磨灭了少年的一切,这才发现他喜欢的不仅仅是少年身上的光,还有他永远也得不到的清澈与干净,善良以及美好。
江溺所眷恋的他的一切他都不曾给予过自己,除了冷漠与寡淡就是厌弃与嫌恶。
苏凭川并没有多问什么,他一向进退有度,江溺也耐心有限,能接受这种越界的盘问就是极限了。
于是又扯了几句苏凭川就打算说点对他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也是他此次不远万里来找江溺的真正目的。
“江少爷,听说你小的时候跟着陆慎言先生学过计算机网络技术?”
江溺一愣,忽地笑了:“苏医生,不必弯弯绕绕,这就是你愿意推掉所有工作来找我的原因吧?还有,那东西可没那么长的名字。”
苏凭川没有否认,仍然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瞒你说,陆慎言是我舅舅,几年前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里,江溺眉宇一凛,神色沉了下来,语气焦躁起来:“关我什么事。”
苏凭川看出来了,只是笑了一下,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反而心平气和,眉眼带笑:“你认识纪清冶吧?”
这个名字让江溺略微抬了抬眼:“认识。”
“那就是了。”苏凭川笑道,“纪清冶是我朋友,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江溺挑了挑眉:“他不是回老家了?”
苏凭川叹了口气,这才敛去了那温和的笑意,露出了今天除了官方笑容之外的一丝无奈:“我不知道他老家在哪,他捂得太严实了。”
“那你去找他爸妈就是了,干嘛找我?”其实江溺能猜到他要干嘛了。
苏凭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实不相瞒,清冶这个人,心思过于深重,也不喜欢纪家人的压迫,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他也曾经和我舅舅学过一段时间,所以到现在也没人找得到他,不然我也不至于过来找你了。”
他当然认识纪清冶,他也知道纪清冶也是陆慎言的徒弟。
江溺散漫一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一定找得到他?”
苏凭川笑看着他:“陆慎言是我见过最好的黑客。而且他直到死也只教过你和清冶这个,清冶和你不一样的是,他即使跟着陆慎言学过,但那时主要精力放在了学习上,这个仅是学了个皮毛,而他仅是皮毛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我就想着,从小就和陆慎言混在一起的你又会是什么样的。”
江溺勾了勾唇,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懒耷拉着眼皮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那作为交换,你能给我什么?”
仅仅是给他治疗当然是不够的,他又不是没钱给他,同等价值的信息就得换来同等价值的东西。
苏凭川并不意外,毕竟他和江溺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听说前段时间顾池被那边的人伤了?”
江溺眯了眯眼,没说话。
“我可以帮你保护他。”苏凭川说,“我和纪清冶也有自己的势力,虽然不大,但是能支撑你……”
“江家够不够?”江溺打断了他,眉眼慵懒倦松。
“什么?”苏凭川倏地一愣。
江溺似笑非笑,脸上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来,眼眸黑得发沉:“纪清冶不是很想摆脱纪家吗,那我把江家借给你们,够不够你们发挥实力?”
苏凭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满脸震惊,脑子轰然炸开,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江溺的意思:“江溺……你……”
“我不想要江家,也不需要任何权势,更不想成为一个商人,但是我觉得你和纪清冶会做的很好。”江溺神色平淡,说出这话来的时候不像是要把亿万家产送出去,倒像给人送早餐,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不相信你,但是我相信纪清冶。”
“……”
说了半天不是苏凭川套路了江溺,是江溺主动编织了一张网,等着他和纪清冶来爬呢,而且这人怕是早就想好了,搞不好纪清冶的行踪还是他帮忙掩盖的,就是为了把他吸引过来。
年纪轻轻,真不愧是江杨的儿子。
不过有些地方苏凭川很不解:“你不接手江家,那你做什么?”
江溺环着手靠在椅背上,笑道:“我是不需要江家,但是我要江家在菲尔斯财团的占股权,以及江家背后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其他你们自便。”
菲尔斯财团是近些年亚洲最大的财团之一,江家能在这里分上一杯羹,其财势权势可想而知了,江溺想要苏凭川并不惊讶,以江溺的性子,想拿下江家背后的那些黑暗势力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但是江家除了菲尔斯的占股权之外还有江氏企业等一些不容小觑的力量,江溺拿去了最核心的菲尔斯,又拿去可有可无的那点势力,其他的居然跟丢垃圾一样说给就给,实在让苏凭川有些无语。
“你就不怕江总和你拼命?”苏凭川试探的问道。
江溺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笑道:“他死我面前都没事,这些脏东西,早就该洗洗干净了。”
苏凭川其实知道一些江家的内幕,只是江杨做的混蛋事太多了,要一件件的数根本数不完,而且据他所知江溺是在这几年才正式回到江家的,在此之前都一直流浪在外,叶袖清还在的时候就不怎么管他,叶袖清死了叶家干脆就把他扔外边自生自灭了,这样的孩子没点心理疾病那就是人格出了问题。
但有时候还是要庆幸,江溺要是没有这种心理性的暗示和推动,就以当初江梓航使得那些下三滥手段他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纪清冶的资料什么时候需要?”江溺淡淡问。
苏凭川回过神,笑了笑:“当然是越快越好。”
他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最快的话我现在坐在这里拿着你这台电脑就能马上给你查出来。”
苏凭川一愣,自嘲的笑了声,也是,还真不愧是陆慎言亲手带出来的,孤高又清傲。
“江少爷,你说的那件事原谅我还是要和清冶商量过后才能回答你,毕竟我做不了主。”
江溺挑了挑眉,满不在乎:“随意,反正纪清冶不答应的话,以后他要想彻底摆脱纪家就不要想着依仗江家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江家和纪家就同流合污了,而且前几年纪少爷从我手里把叶家给借过去了,现在还没还呢。”
“……”
这语气随意又散漫,内容却满含威胁。
叶家的事情他可不知道,也不知道纪清冶怎么就愿意和江溺做交易,他可不像是那么不稳重的人。
江溺和纪清冶认识他也不惊讶,毕竟师出同门,算短时间江溺跟着陆慎言的时候纪清冶也还在。
苏凭川干笑:“是是是,但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不是,况且你看我连他人都找不到……”
江溺伸了个惬意的懒腰,睨了他一眼,悠悠站了起来:“那行吧,稍后我会将资料发到你邮箱里。苏凭川,你是个医生,可不能言而无信。”
“知道了……”苏凭川叹了口气,他哪敢骗江溺啊,除非他不要命了。
不过总算是有纪清冶的线索了他还是开心多一点。
江溺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样子眯了眯眼,正意味深长的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最近来电人并不多,一般都是高憷和张鹤,他看了一眼,是高憷的电话。
江溺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地一沉。
“怎么了?”
那边是高憷焦急又略微有些不稳的呼吸:
“江爷,顾池的妈妈,恐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