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林然呆滞脸蹲着,背着个比她还大的包袱,怀里是一条嘤嘤哭泣的尾巴。
天一感叹:“真是奇特的初o体验呢。”
林然:“…”打你啊!
林然黑着脸把扭巴扭巴的尾巴拎起来,看着自己胸前的泥点子,再看红尾巴的眼神就多了些杀气。
红尾巴:“…”
红尾巴浑身的毛重新软下去,低眉顺眼被她拎在手里,尾巴尖柔情似水卷上来蹭了蹭她手腕。
林然一巴掌给它糊下去,冷酷无情:“撒娇没用!你是什么鬼?来这里干嘛?都给我从实招来!”
红尾巴:!!
红尾巴一下就激动了,在她手里疯狂扭动,林然拧眉把它放在地上,它嗖地扭成个箭头,正指着一个方向,发出尖锐的嘤嘤声。
林然顺着望向那个方向。
那是西苑。
——妖主出事了!
“…”林然看了看急急叫唤的红尾巴,仰头看了看半黑不黑的天色。
今天出来时特意背着人没告诉,也已经点卯过了,晚点回去小心点也不会被发现…
林然一咬牙,把红尾巴拽起来卷巴卷巴塞进胸口,背起包袱沿着小路撒丫子就往西苑跑。
这条路林然晚上走过很多次,但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有两次差点被巡视的禁卫发现,好在躲了过去,等跑过深密的草丛,红尾巴从她胸前探出来,嘤嘤叫着给她指方向。
它指得不是成纣那小院子,而是更后面整座宫廷连通的远山。
林然听宫女们说过,皇宫后面连着万里群山,连绵环绕过整座王都,山中四季无常、妖兽无数,是妖族大能偶尔降世时围猎嬉戏的地方,而对于人族来说,就是十死无生的禁地,即使是巡视宫廷的禁卫也不会往那边走。
所以林然站在这望不尽的山原门口的时候,真的很想把妖主打死。
天一:“那你就别管他了。”
林然摇了摇头,把包袱丢到地上,慢慢从怀里拔|出风竹剑:“不,他还不能死。”
妖主不能死在现在,更不能死在这里。
清冽的剑光一闪,折射出阴影中某些贪婪而嗜血的窥视兽瞳。
林然冲了进去。
奔跑在绿意盎然的平原,眨眼扑来漫天的黄沙,太阳突然变得很大很大,炙热的阳光瞬间将满地青绿晒得焦黑,而仅仅跑过一个山丘,瓢泼大雨就将人淋成个落汤鸡。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只从阴影处扑来的妖兽,林然已经被磨得没有脾气了。
她感觉手臂很沉,握着风竹剑的手开始不自觉的筋|挛,使出来的剑招力道不稳,上一剑在洞穿那头石岩巨蟒的七寸时差点就震破自己的虎口。
“你得停下了。”天一皱眉对她说:“希望你还记着自己身上刻着什么东西,你总不想现在就死在这儿,让一切功亏一篑。”
林然甩了下手腕,正要说话,眼神突然凝住。
一头庞大的不知是狮还是虎的妖兽重重砸在她面前,溅起瓢泼的雨水,砸在她脸上。
林记然手摸到脸上,摸到粘稠的冰凉的液体,她摊开手指,在昏暗的天色中,看见刺目的鲜红。
是血。
林然往脚下看,看见深浓的血水漫过鞋底,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溪流,沿着高坡泊泊往下涌去。
雨越发大了。
林然缓缓往前走,越过小丘,视线豁然开朗。
她站在小丘上,俯瞰万丈开阔平原,数不尽的尸体。
坍塌的巨兽,撕扯开的血肉、迸溅的白骨,浓到发黑的血仿佛无穷无尽,漫过她的鞋、漫过她脚踝。
林然恍惚看见滔天的血海,巨浪翻涌,魑魅咆哮,那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间,几乎要将人溺死在这片血海里。
“嘤嘤——”
“嘤嘤嘤!”
尖细的着急的叫声在前面响起,林然抬眼望去,望见前面一片小坡,红尾巴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身影蹦蹦跳跳。
幼童安静躺在那里,闭着眼,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破碎黑袍遮不住瘦弱嶙峋的躯体,幕天席地,大雨倾盆,伏地千里的尸山,流淌的血河,昏暗的天幕下,他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像一场盛大而凄尖的落幕。
林然顿了顿,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望着他。
妖主淌在血水里,满身血污,在冲天的腥气中,气息几不可闻,仿佛一个死人。
红尾巴在她身边乱窜,一会儿指着他乱叫,一会儿勾勾她衣摆。
林然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弯下腰,把他背起来。
红尾巴开心地蹦了两下,尾巴尖一卷,可自觉地卷到她手腕,因为太长了,卷了一圈又一圈,像一个非主流毛绒臂环。
林然:…
妖主浑身已经被雨水打透了,湿粘的不知道是水还是血的液体淌下来,很快阴湿了她后背,林然把他胳膊环住自己脖子,手从后面扶住他的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天色太昏暗,地上全是血,林然看不清路,也并不想一路圆润地滚下山,所以走得很谨慎,慢慢地往前走。
脖颈环着的手臂动了一下,缓缓收紧。
林然仿佛听见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因为太低了,周围雨声太大,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醒了。”
冰冷的脸贴过来,贴着她的脖颈,像柔软的蛇,细密冰凉的鳞片一寸寸刮过。
他浑身都是冰的,唯有那一点点热气,从他轻轻贴着她颈侧的嘴唇里吐出来。
“如果你敢咬我的血。”林然说:“我就把你脑袋按进泥里,说到做到。”
妖主的语气很平静:“你来救我。”
林然冷漠脸:“是啊,所以你会对我感激涕淋、知恩图报的对吧。”
对才有鬼!他俩心知肚明,他成纣是什么样的人,六亲不认杀人屠城的真暴君,踩着累累白骨的妖域之主,别说知恩图报,他重伤后不反咬她一口,不把她吸干来恢复伤势,她都要感激涕淋了。
记
妖主慢慢睁开眼,血红的、仿佛水洗似剔透冰冷的眼珠盯着她,半响,忽然笑了一下。
她总有种天真的愚蠢,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从当年金都费尽心机保住那个桀骜的少年,到今天趟着一地血气喘吁吁跑来这里把他背起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天底下,多的是冷酷、决断和残忍,但尸山血海里,也该容得下一点赤诚柔软的心肠。
妖主说:“我要喝你的血。”
林然想把他摔地上。
她大声:“你喝屁去吧!”
“我的力量失衡了。”他冷漠说:“我需要你的血。”
林然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得这么坦荡这么理直气壮,简直不要脸他妈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啦!
她当作没听见,气哼哼往前走,妖主也不再说话,脸颊贴着她的颈窝,像只吸猫薄荷的大猫,仿佛这样就能隔着皮肤闻到里面新鲜涌动的血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吸得太沉迷了,真是一点声不吭,林然就这么背了他一路,要不是还隐约感觉到他的鼻息,她都以为他已经狗带了。
说实话,林然也没什么动手的力气了,幸好路上的妖兽被他搞死了太多,其他剩下的也都被吓得跑远,林然出来这一路倒没怎么遇上麻烦,走出后山,她看到自己之前扔在这里的包袱,才松一口气。
可算是出来了。
林然两只手都要托着妖主,没有手了,正琢磨着能不能一路把包袱踢回去,就看见自己手臂搭车的红尾巴。
啊哈。
林然在尖叫的嘤嘤声中把装死的红尾巴拆了两圈出来,勾住包袱的系带,低头对红尾巴说:“反正你主人尾巴将来那么多,少一条也没什么,这个包袱今天要是不能完好回去,你也不需要回去了,所以该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红尾巴:“ovo”
红尾巴:“!!!”
你这个恶毒的坏女人!居然虐待童尾!你不是人!!
——
林然平心静气往前走,背着一个人肉包袱,拖着一个真包袱,顺利回到小院子。
一推门,就看见灰扑扑的水井,漏风的窗户和歪了一半的门板,再一扭头,院子里是她绿油油的菜地,
林然感动到落泪。
她的菜,好绿。
她,好饿
——她一晚上没吃饭了!
林然很想薅起一根小黄瓜就啃,但不行,她得先解决背后这个快没气的人肉包袱。
林然快步进了屋,直奔内室那张石床,把妖主放在床上。
身后,红尾巴艰难拖着包袱回来,愤愤把包袱踹到角落,像条大型毛毛虫一扭一扭爬上床,委委屈屈蜷在床角。
林然暂时没空管它,她探了一下妖主的鼻息,轻轻推他。
“醒醒醒醒,到家啦!”
妖主闭着眼,面白如雪,看着是个快不行的样子。
“你别是要不行了吧…你要是不行了…”
林然很忧心,试探说:“…要不我打你一巴掌试试?”
天一:“…”
天一:“你不如倒杯水,泼他脸记上。”
林然:“哇,有道理!”
天一:“…”妈的,心肌梗塞。
妖主恹恹睁开眼,瞥了她一眼,倦极了似的侧卧下去,头枕着手臂,散落的头发遮住尖尖下巴。
林然坐在床边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很茫然:“不是,你就打算这么睡了?”
妖主眼皮半开半阖,上半身微微蜷着,侧过半张脸来,眼睑狭长,嘴唇薄得没血色,像林然曾见过的在烟馆里吞云吐雾了几十年的的大|烟鬼,有种颓倦又糜烂的漠然。
林然忍不住:“你不会真要死了吧。”
妖主半眯着眼看她,好半响,懒懒侧过一点脸,不咸不淡:“不会死。”
“什么?”
林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抠一下耳朵,惊奇道:“天啊,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对话时候,你居然正常回答我的问题!”
太不可思议了,往常每次她和他说话,他都跟个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蛇精病,要么一声不吭,要么杀气腾腾一个东西甩过来要她物理闭嘴,要么就直接自说自话,完全把她当空气。
“你居然也会说人话?!”
林然发出大为震撼的声音,然后眼神大亮,期待说:“所以救命之恩真的有用是吗?妖主陛下,那您考虑好怎么报答我了吗?”
比如发现她这么真善美大为感动,对她一见钟情,或者被她身上的母性光环感动,被伟大的爱情或者亲情改造成五好青年,以后都听她的话她指东他不搞西她向南他不撕北…
妖主看着她明亮的眼睛。
“如果你想死在我的手上。”
妖主说:“我可以让你死得很美。”
“哈哈我就说同甘共苦果然有用那可真是太棒——”
“……”
林然盯着他:“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妖主意味不明看了看她,闭上眼,慢条斯理翻了个身,半蜷着身子,只对她露出个黑黢黢的后脑勺。
林然:“…”
林然把包袱拽过来,一把糊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