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1 / 1)

林然慢慢睁开眼。

入目是精致的床顶横梁,阳光透过素色的叠纱帷帐,变成一种朦胧又柔和的光,在空气中绰绰约约地浮动着。

林然呆呆望着床顶一会儿,抬起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脖子、手臂和身体其他地方。

…很好,没有缺胳膊少腿,仍然是个完整的人形。

…嗯,也没有毁容,双倍加分。

不过衣服被换过了,现在身上穿着一身干净的中衣。

应该是楚如瑶或者侯曼娥给她换的,考虑到楚如瑶的性格,更有可能是她

——那约莫看见她身上的东西了。

林然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红尾巴变的匕|首不见了,应该被各宗拿去研究了,这不奇怪,毕竟她一个元婴都不到的弟子捅妖主一刀,说是惊世骇俗一点不夸张,她这具吸收了洛河神书的身体不能随意研究,只好先去琢磨那把传奇匕|首。

林然仰躺了一会儿,慢吞吞翻过身,侧躺着。

她翻得很慢,天地灵气仍然源源不断涌向她的身体,洛河神书是能容纳万物生的上古神器残片,有它挡着,她才没有像云天秘境那次似的因为使用超出范围的力量而挨雷劈;但洛河神书也不是白做慈善的,她凭借元气之体吞噬了神器,就会日渐与神器融为一体

——把一条河撑成一片海,想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当然要承受粉身碎骨的代价啦。

林然慢悠悠翻过来,脸颊枕着柔软的枕头,舒服得蹭了两下。

在柔软的被褥枕头间磨蹭了一会儿,林然望着垂落的纱帘,嘴唇慢慢动了动。

纤细的喉咙轻微蠕|动,微微干涩的、柔软的唇瓣,缓缓吐出一颗拇指肚大的赤色圆块。

那天妖主长第六尾,她就是从这一块骨后的腔腹里,拽出他血绒绒的尾巴。

在上古,龙有逆鳞,妖有逆骨,骨内中空,可藏精魄。

当年万仞剑阁沧澜祖师爷斩鲲鹏以囚‘元核’,便是把挖空它的逆骨,将‘元核’封在里面。

可惜,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啦。

林然捏住小小的骨节,轻轻举起来,迎着透过纱帘的微光,凝视它比血更浓的赤色,浸润着她血的纹理,遍布尖耸参差不平的凸角

——和它的主人一样。

林然失笑,捏了捏它。

外面传来女孩子的脚步声,越靠近步子越慢,到了门口,甚至有点迟疑地踱步了两圈,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叩了叩门,用很努力在冷静沉稳的声音说:

“林师妹,你醒了吗?”

林然手一松,血色骨节从指尖落进袖口,顺着柔软的手肘滑进中衣深处。

林然慢悠悠坐起来,扶着床沿,双腿伸到木质脚踏上,找她的鞋。

“醒啦,楚师姐。”

她轻快说:“你进来吧。”

楚如瑶手按在门上,听见里面清亮的女声,再次深吸一口气。

这是海城别院的一间厢记房,地处安僻、院落建得朴素典雅,远不像海城府邸主苑那样富丽堂皇,却反而别是一番清雅。

在龚师叔很是一番舌战群雄之下,各宗长老被怼得到底没敢直接把剑阁弟子当罪人审,但也不松口让这件事过去,就专门辟出来这个别院关着林然。

小院看着偏僻安静,可楚如瑶刚刚从外面走进来,她知道屋外日夜并行巡逻着五队海城卫军,还有至少三位以上的元婴长老静坐镇守——倒也不是怕林然跑了,主要是洛河神书还在她体内,怕这神器出事,如今的北冥,再经不起半点波折了。

楚如瑶想了很多,心里再默默复述一遍自己要准备说的草稿,不再犹豫一掌推开门。

推开素木的门,入目就是中厅的小堂,楚如瑶往左走,掀开素纱帘,走过隔断的博古架,走进睡觉的厢房。

一踏进去,楚如瑶第一个念头是,这屋里真暖和。

暖得都不像这个连绵飘了几天雪的天气,窗户是关着,屋角暖炉生着一小团火,博山炉里明明没有飘出熏香的白雾,可空气中仿佛还浮动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暖香。

楚如瑶不自觉地吸了一下鼻子,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清凌凌的身影站在房间中央,身后不远就是帷帐遮住的床榻,她静静站在那里,雪白罗袜踩着素色的地板,体态纤细如竹,有些苍白的脸,眉毛浅淡,唇色也浅浅的,双眸清亮而柔软。

楚如瑶一时有些怔住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愣住,她就是望着这个人、这位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的林师妹,忽然觉得恍惚。

她是这个样子吗?

记忆中的她,是这个样子?

楚如瑶印象中,林然是隔壁无情峰江剑主的弟子,是不太爱修炼但人很好笑起来很温柔的姑娘,是曾经帮少时的她救过法宗侯首徒的人,是云天秘境时为了救大家流落不知什么地方、后来燕州又意外错过的,一个体质很是特殊的师妹

——也许还是大师兄喜欢的人。

她对林然的印象就是这些了。

可她是……这个样子吗?

楚如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果硬要说的话,她是剑阁二弟子,走出去要被绝大多数各宗弟子尊称一声楚师姐,可还是被师尊、被长老们揉着头说小孩子。

可楚如瑶看着林然,看着这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却想不到谁可以用‘小孩子’来形容她。

她是那么清瘦,看着那么纤弱,可又感觉很强大,像一个人站在无边的瀚海前,眼睁睁望着远方万丈惊涛海浪一重重变得缓和,最后柔软铺到脚边,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她平静的,像是让人完全摸不到一样。

“楚师姐。”

楚如瑶猝然惊醒,眼睛不自觉睁大,看着林然。

林然对她笑一笑。

楚如瑶神态开始轻微变化,变得锐利而警觉,像一只立着耳朵站在树杈警惕敌人来偷家的小松鼠。

“林师妹。”小松——楚如瑶严肃与她说:“你吞噬了洛河神书后昏迷了,怕你体内神器出事,只得先把你软禁在这里,大师兄被龚师叔叫去了,剑阁的人被特许进来和你说会儿话记,所以我来了,有几件事由我来问你,你要诚实回答我。”

她好严肃,林然于是也只好严肃站好:“好的师姐,没问题师姐,我有问必答。”

楚如瑶点点头,第一句话就是问:

“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你全身都镌着纹路,那是什么?”

林然脑子灵快地转了转,严肃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啊,昏睡的时候,就感觉浑身发烫,疼得厉害,我也是刚才醒来时才看见,也吓了一跳,应该是洛河神书造成的影响吧。”

楚如瑶当然不相信,探究盯着她,林然一脸坦然,甚至还觉得有一点好笑:“要不然还是什么呢?师姐怀疑是我自己做的吗?”

楚如瑶其实也不觉得是林然自己刻的。

她当时发现纹路时很是惊讶,还以为林然是自己修习什么魔功妖法,差点就去叫人来了,但她定睛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那些纹路完全没有魔气或者妖气,更没有一丝凶煞之气,显然不是什么歹毒的法咒,甚至连灵气的波动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邪功妖法,也没有提升修为的功效,那林然自己刻那些东西做什么?总不会是画着好玩。

难道真是洛河神书导致的?

楚如瑶紧紧盯着林然,希望林然露出破绽。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天一暗自冷笑,这个傻叉,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愣,真想骗人的时候,能骗到自己都相信。

事实也正是如此。

面对楚如瑶的质疑,林然不仅回以真诚而痛心的目光,更甚至还能用腐朽的嗓子发出楚楚可怜的声音:“师姐,你是在怀疑我吗?你不相信我吗?”

楚如瑶:“……”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

楚如瑶很努力地移开目光,好歹没有被忽悠瘸了,坚持说:“你是剑阁弟子,身上突然出现这种东西,我们没法解决,就应该让长辈们来看一看,况且,你身上还有疑点,你和妖主……”

林然静静听完,笑了。

“让长辈来看,让哪位长辈来看?”

林然歪了歪头:“我已经吞了洛河神书,很多人正愁没有理由来抓我,如果你说出去……”

“楚师姐。”她轻声说:“你想让所有人扒了我的身子看吗?”

楚如瑶眼神瞬间严厉。

林然却不避不让,坦然与她对视。

楚如瑶咬着牙。

她当时就是因为顾虑这一点,迟迟没敢把这件事告诉龚师叔,她连大师兄都没告诉。

楚如瑶这些年以代理首徒的身份日益接触剑阁的核心事物,她太清楚,三山九门是正道,这毫无疑问,但在大局面前,在苍生面前,哪怕是最心慈手软的长老也下得了雷霆手段,甚至根本不拘手段。

楚如瑶虽然经常一根筋,但她不傻,她只是平常懒得想那些俗事,但不代表她看不懂林然现在的处境——这些日子,从幽冥出来的散修把里面的情景传开,林然和妖主的流言愈发喧嚣,即使是剑阁也堵不住悠悠之口,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吵着要把林然抓起来审问,若是再传出去这种事,谁知道那些针对剑阁的狂徒会做出什么来。

楚如瑶抿了抿唇,先把这件事略过去,直截了当问林然:“你与妖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然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很不好回答。

她反问:“现在流传我们是什么关系?”

楚如瑶脸上带出一点冷色,盯着她,缓缓说:“从幽冥出来的散修说,你是妖主的爱姬,是他血祭幽冥的帮凶。”

林然顿时笑了,她负起手想了一下,回答楚如瑶:“这样的说法,也不算错。”

楚如瑶脸色瞬间变了:“你真与妖主相恋?为了他堕入邪道,拿那么多人的命去祭幽冥?”

“师姐。”林然却只问:“你觉得妖主是邪道吗?”

楚如瑶一下哑口。

“…我不知道。”楚如瑶半响低低说:“枭雄和英雄,大约各取一半。”

“有道理。”林然点点头,笑着说:“…可我觉得,总是英雄的成分多一些。”

楚如瑶看向林然。

“我这一生,最佩服的,就是英雄。”

林然负着手,对她微微地笑:“楚师姐,我很佩服妖主,佩服极了,他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他活着的时候,不想我背骂名,可我其实愿意陪他背的。如果十个人去骂他,其中有五个人愿意转而来骂我,我是乐意的;而若是十个人都转而来骂我,让他清清爽爽地去死,那我更是乐意极了。”

她当然是要做正事的,但这样不公正的世道,偶尔也可以图一个快活嘛,成纣那样的人,天大的功绩说不出口,好歹能用风月流言让他少挨几句骂,至于意见……

——她都没有意见,他一个死人了,当然更没必要有什么意见了。

楚如瑶无言看着她。

林然以为这个直脾气的姑娘会义正辞严指责自己两句,却没想到,楚如瑶突然撇开头,闷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云天秘境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非要与雾都君较真个彻底。”

林然怔住了。

她没想到楚如瑶会冒出这句话,也没想到楚如瑶还记得。

云天秘境啊……那真是,很久远的事了。

晏凌横断秋水的剑光,睥睨的上古云天之主与佛莲,楚如瑶的凤凰,侯曼娥的火灵,还有那位温润诡狡的雾都君……

想一想,那时的情境,都已经恍若隔世了一样。

“你流落时空裂缝之后,剑阁特意下令封了秘境里所有三宗大族弟子的口,不许把你在里面的异常说出去;江师叔亲自去了东海,掀翻小瀛洲连阙一十八座岛,生生埋了雾都山,为你报仇。”

楚如瑶低低说:“宗里这些年一直暗地里在找你,燕州那次错过之后,大师兄大病了一场,后来就走了;法宗的侯师姐成了首徒、又成了焰侯,却始终隔段日子就来剑阁问一问你的消息;江师叔后来也去燕州找过你,但你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林然静静听着她说,说那些年她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轻声说:“我后来给师父去过信了,说我很好,只是先不回去,叫大家别找了。”

那时她正与白珠珠陆知州等人在各个人间界游历,她要做的事不能被任何打扰,她绝不能让剑阁找到自己,只能特意挑在某个人间界的空间夹缝里,送一张查不到来源的传讯符回剑阁。

“是,江师叔是收过那记么一封信,这才不找了。”

楚如瑶抿了抿唇:“这些年,宗里其实很不安稳,我离开时,江师叔和我师尊已经需要日夜驻守在祁山,大师兄不在,师尊只能叫我带着许多师弟妹们下山历练,不许我们回去……”

林然闭了闭眼。

她总是不去想剑阁,不去想江无涯和奚辛,不想太多,她才能有心力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楚如瑶发现自己说多了,侧开头努力收回情绪,声音有点沙哑地说:“……你,还有大师兄,都神神秘秘的,我看不明白,但我终究是相信你们的,剑阁当年收徒第一关就是问心,问心过才能入剑阁,这么多年,万仞剑阁一共没有几个叛宗的弟子,我不信就是你们。”

“但师尊叫我代行首徒之职,保护宗门弟子、维护正道法理纲纪更是我的职责。”

楚如瑶突然抬头,锐利而剔透的眼眸直直盯着她:“若是你们做了恶事,无论是你还是大师兄,我都绝不会手软的。”

林然一时没有说话,用一种柔和的目光望着她,像望着一个长大的孩子。

“好。”

她说着与晏凌一样的回答:“好。”

听林然这么说,楚如瑶神色渐渐和缓了。

她真的还很单纯,以为别人回答了,就是答应了,就是承诺永远不会变成一个‘坏人’、不会与她走到陌路敌对。

楚如瑶抿着嘴巴,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毕竟是剑阁的弟子,就算想为妖主讨个公道,也得为剑阁的名声考虑,我听龚师叔说,你这个动静闹得太大了,过几天怎么也得开一场席,让你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堵一堵天下悠悠之口……到了席上,当着各宗各派,你不要这么说。”

“好的。”

林然知道剑阁这时候还不可能把她除名的,这个得循序渐进地来,她若是一下闹得太厉害,消息传回宗门里,把师父气得当场入魔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所以她好脾气说:“听你的,你说我怎么说?”

楚如瑶皱眉苦思冥想,原地踱了几步,怎么想都觉得但凡坦白林然和妖主关系亲密、哪怕再怎么努力解释,都太引人非议了。

得扯开一些关系才好。

楚如瑶停止踱步,不甘心问她:“妖主真的没对你动手吗?他没囚|禁你吗?没打伤过你吗?你不要为他开脱!”

有啊,林然心说,他不知吸了她多少血,还催促她把手伸进过他腔腹里拽他尾巴出来呢。

“没啊。”

林然一脸坦然:“他喜欢我,爱我爱到不行,不舍得碰我一根手指头呢。”

楚如瑶:“……”

母胎单身天真无知的冰雪剑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一捧狗粮,猝不及防硬塞的那种,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们……”

楚如瑶嘴唇蠕动了半响,看着林然平静无波的表情,说不出话。

…都亲密到这种程度,显然是不可能说妖主的坏话了。

好半响,楚如瑶肩膀微不可察颓下来,最后根据自己的经验所能提出最好的建议是:“……那你就少说话吧,不想答的地方,就当做没听见好了。”

林然终于满意地笑了。

她点点头,轻快说:“没问题,正好这个我也特别擅长。”

楚如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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