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刮起来了,京城的落木萧萧瑟瑟地掉,入目荒凉。
林氏的额角泌出细细的汗,她坐着软轿从丞相府侧门进去,穿过垂花门,下轿沿着抄手游廊疾步回到正房。
侍女见她回来了,忙轻手轻脚地奉上了一杯茶。
林氏方坐定,看也不看那茶,只瞥了一眼贴身侍女。贴身侍女忙温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速速去寻老爷来。”林氏喘匀了气,凝声道。
贴身侍女心里一突,暗忖夫人莫不是在宫里遇见了大事。脚下却顿也不顿,恭声一应就出了院门。
林氏这才接过热茶,低头呷了两口。热乎乎的茶水喝下肚,林氏却越发觉得寒入骨髓。
她合上青瓷盖子,望着对面椅上的湘色撒花椅搭,一颗心到现在还乱跳不止。
许沉很快就来了。
他年过四旬,两鬓略有斑白,双目炯炯,威严颇重。
许沉深受恩宠,世人皆知。陛下登基后,下的第一道诏令,不是修建宫室、册封皇后,而是把许沉封为丞相,又准许他可以无旨入宫、在宫中乘坐步辇。
他迈进屋中,未语先笑:“夫人怎么突然急着叫我?”
林氏起身迎上去,急急道:“我今日见有人毒害皇后。”
许沉收了笑意,沉声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投毒?”
屋里立着的侍女俱是低垂着脑袋,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还没查出来。”林氏拿出帕子拭了拭额前的虚汗,声音绷得紧紧的,“皇后赏了我南边新进贡的香荔。端着果盘的内侍战战兢兢的,眼神不住地乱瞄,我觉得奇怪,看见皇后的案上也有,不免提醒了一句。”
宫里的内侍,尤其是服侍在皇后跟前的,哪一个不是见惯了达官贵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失礼之态?
“香荔有毒?”许沉不由问道。
“正是。皇后吩咐御医来查,发现香荔被下了鹤顶红,吃下去不过一时三刻就会毙命。”
林氏一边说,一边摇头。她出宫的时候,宫里还乱糟糟的,内侍们把香荔全部抬走,幕后之人却一点痕迹都没有露。
许沉连忙柔声安慰了几句,将妻子揽入怀中,语调和缓地道:“如今立了国,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难免会有宵小之辈作乱。”
近百年来,群雄割据,天下四分五裂。大铭朝的建立,结束了纷飞的战火,皇帝摩拳擦掌,急欲做千古一帝。
在这个节骨眼上,新的秩序还未建立起来,旧的秩序却已经被推倒,确实会存在一些乱象。
林氏的心口仍跳个不停,但受到丈夫的安慰,她略略放了心,把头靠在丈夫的怀里,目光望着窗外。
窗牖之外,深秋的阳光倾泻而下,巨大的廊柱上雕刻了云彩祥纹,斑斓美丽,熠熠生辉。
……
兰风斋里焚着妙香,婢女们垂首侍立一旁。大小姐许清菡坐在窗牖之前的玫瑰椅上,姿态慵懒闲适地欣赏着一幅画。
她在家中,说是千娇百宠,亦不为过。加上她家世出众,端丽冠绝,一直是京中贵族追捧的对象。
许清菡细细看着画,赞叹了几声,问道:“这就是江飞白托人送来的画?”
本朝开设武举,江飞白便是此次中举的状元,人人都知道他。
一旁的侍女忙答道:“正是。”
许清菡的唇角不由落了一丝笑意:“倒真是文武双全。”
她想起那日武举大比,她戴着帏帽,前往围观。只见江飞白一袭月白色长衫,手握长剑,整个人笔挺如松,风度清致,比手中长剑更具锋芒。
那天,他打赢了在场的所有对手,一举夺魁。骑马游街时,万人空巷,人人都争相去看这个清俊出众的状元郎。
周围的侍女也想起来武举之事,纷纷笑着凑趣,正一片莺歌燕语间,突然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嘴里慌乱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许清菡接过侍女手中递来的茶,轻轻拨动了一下茶盖,问道:“什么事,慢慢说。”
她的声音平和柔婉,婆子得到安抚,喘了口气,嘶声哭喊出来:“外头来了些逞性妄为的强盗,说是……说是奉了皇上旨意,要来抄家!”
仿佛惊雷炸响耳边,许清菡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瞬,哄闹裹挟着惊惧席卷而来。婢女们有的细声啜泣起来,有的按住来报信的婆子,大声询问细节,还有的偷偷打开华丽的箱笼,打算翻出其中细软,悄悄逃出去。
许清菡将手上的茶盏随意往桌案上一放,转身出了院门。
她不相信,她要去前面看看。
被她胡乱放置的茶盏,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热茶流出来,蔓延到画上,墨色晕染开来,山河隐去,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