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已经是8阶画家了,要说音乐家的天赋,我再怎么说也比不过阿越啊,她可是8阶音乐家。”宿芙一脸疑惑。
“你的表情管理还是跟我学的,不用对我说谎。”盘发女人淡淡道,“相信没人比你更清楚,你在音乐家这个职业上的天赋。就算你再怎么压制这个职业的境界,如今也不得不突破9阶了。”
“什么……意思?”宿芙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有阿越吗?阿越稳重又努力,让她来当继承人不就好了,至于我,就和凯萨琳一起,好好辅佐阿越就是了。”
“阿芙。”盘发女人收回了手,注视着宿芙的眼睛,平静道:“很多时候,天赋比努力更加重要,审判之岛的岛主更是如此。”
“你与阿越,都是候选人。比起她,你更合适。从今往后,你就是正式继承人。”盘发女人一锤定音。
“啪嗒”一声。
“我应该说过吧,任何感情用事,都可能对调率的精准度造成影响。要是你将来成了审判之岛岛主,调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乐器,而是整个宇宙。
稍有错谬,就可能造成低次宇宙规则混乱,引发宇宙级的灾祸。最高法庭,也需要一个足够理智的法官。情绪控制,是最基本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宿芙歪了歪头,狡黠地笑:“没事的,老师,您也别考虑我了,您看我这样的,怎么当得了岛主继承人啊?”
“额,老师,您怎么来了?”宿芙转身挡住画板,看向从花房门口走进来的、盘着发的女人,尴尬地展露了一个笑容。她面上藏不住事,说话时眼珠还在心虚地动来动去。
“你的课都白上了?”盘发女人却没有笑,她神色冷肃,脸侧有着浅浅的法令纹。
但她本人却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似的,照旧专注地盯着面前画板上的画纸,在上面填色。
“阿芙。”一道清冷的声音穿过重重麦浪,在宿芙耳边响起。
画面中有她可望而不可即的阳光,有金色的麦田。麦田像暖色的海浪,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年轻姑娘正赤足踩在海浪之上。
这是,曾经的宿芙。曾经还未成为b-审判之岛岛主的宿芙。
无数画面在宿枝脑海中潮涌而来。
面前画纸上的金色麦田,横上了突兀的一笔。宿芙“嗖”的一下把画笔往身后一收,下意识立正站好。周边的麦田如大风刮过的云烟那般,顷刻散去,露出了其下的蓝玻璃花房。刚才的麦田,竟只是幻境。
“现在也要情绪控制?”宿芙没忍住做了一个鬼脸,但在盘发女人不怒自威的注视下,她最终还是讪讪收回了面上所有暴露情绪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各种情绪,硬是展现出一种严丝合缝的冰冷来。
盘发女人看着宿芙右脸上还未擦尽的颜料,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向着宿芙伸出手,用拇指揩去了宿芙右眼下残余的颜色,边擦边絮叨:
“右眼下面。”盘发女人冷静地提醒了一句。
“哦哦。”宿芙一秒破功,当即在背后换了握笔的手,她抬起右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右脸,就放下了手,继续站好。一通擦拭后,她原本纯白的右袖口当即变成了黄色调。
宿芙扬着脑袋,点着下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旋律,一边拿着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画纸上率性涂鸦。旋律的调子一跳一跳的,虽不成章法,却足够雀跃欢快。
她的脚踩在泥土上,小腿与白色长裙的下摆,沾上了行走时溅起的泥点;而原本白净的手指,在上色中擦上了不少干掉的颜料。就连她的脸上,也因手指的揩拭,多了几道颜色鲜亮的划痕。
一支笔尖还蘸着颜料的画笔,猝然摔在了地上。但一时间,没有人在意它的坠落。
“不不不,老师您可别开这个玩笑,不是说好了让阿越来吗?”宿芙像是倏忽被惊醒,赶忙摇头,“就我这性格,怎么当得了岛主继承人?我还是算了吧。”
“要论性格,阿越细腻敏感,容易钻牛角尖,只要陷入情绪之中,就是长时间的。你虽随性做事,但不会长期为情绪所困,只要勤加训练,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审判之岛岛主。”
盘发女人的神情依旧维持着一种绝对的冷静,“况且,想要坐好这个位置,音乐家的天赋是重中之重。即使努力如时越,如此天赋,短时间内,8阶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8阶的她,难以撑起b岛。”
“我已经通知了阿越,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主动选择了放弃……”
“阿越那么仰慕您,只要是您提出的要求,她当然不会拒绝。”
宿芙突然插嘴。她静静望着面前的盘发女人,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老师,您说了那么多,有为阿越想过吗?”
“您不知道她有多希望走进审判之岛岛主的那座宫殿吗?她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么努力地控制情绪,不敢哭,也不敢笑,硬生生变成了现在这副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自己默默承受的样子。”
“至于天赋,她也许没有您这样天资卓越,但也走到了今天的8阶。试问整个高次宇宙,有多少个音乐家能达到这个等阶?若是有启示水晶的赐福,再过一段时间,未必不能达到9阶。这样的努力、这样的天赋,还不够吗?”
“老师,您当然知道,可是您没有心!”
宿芙的眼眶默默地红了,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此时映着的,是分明的愤懑和悲怆。
“这件事由不得你。这个位置,象征着无上荣光,你明白吗?”盘发女人看着宿枝满是控诉与不解的双目,只是说。
“就因为这些可笑的原因,您就要否定阿越的努力?”宿芙没有再叫老师,她咬着唇,目光下移,继续道,“阿越担心影响您的选择,让我不要告诉您。但现在,我觉得您应该知道这件事。”
“阿越体内的熵增,是常人的数十倍。如果无法成为岛主继承人,得到启示水晶的赐福,及时成为9阶,按照现在的熵增速度,她很快就会躯体衰竭而死。”
“她有能力成为继承人,她也有不得不成为继承人的理由,而我没有。所以,请您慎重。”
“这个选择,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即使如此,继承人也只会是你。”盘发女人依旧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块冰冷坚硬的顽石。
“为什么?”宿芙霍然抬头,“您还记得阿越是您的徒弟吗?您就这么对您的徒弟?您就眼看着她去死?”
“熵增无法逆转,如果不成为岛主,如果没有启示水晶的赐福,阿越只有死路一条!”
盘发女人不为所动。
“呵。”宿芙忽然笑了,她死死盯着盘发女人那张褪去了所有,只剩下一重身份的脸,轻声问道,“老师,您还像是一个人吗?”
“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您真冷血?”
“我算是明白了,您培养的不是岛主继承人,是像您一样的机械才对!”
“而我,您看着吧,我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变得您这么冷血!”
宿芙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转身向着花房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阿芙!”
宿芙身后传来盘发女人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执意向前。满腔的愤恨与不平让她难以再在这里多待一秒。
“宿芙,你给我站住!”身后的声音倏忽加重,带上了严厉的意味。
宿芙步伐未停,她用力推开了花房的大门,动作激烈地关上了门。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关上门的不久后,花房中唯一留下的盘发女人,便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在宿芙知道这件事,匆匆赶回盘发女人的居所时,却见盘发女人只是平静地躺在床上,早已失去了最后的生息。
宿芙后来才知道,她的老师桑席,并不是不想救她的另一个徒弟,只是在徒弟与宇宙秩序中,选择了后者。
在与她谈话,确认继承人人选的时候,她的老师便已知大限将至。人事的代谢,最是无情,她的老师无法撑到时越9阶的那一天,只能做出选择。
她安排好了一切之后,最后来见的,是她寄予重任的小徒弟宿芙。这也是,她对这个世间,最后的告别。
可她不懂事的小徒弟最后留给她的,不是宽容与谅解,而是苛责与隔阂。
愧疚与责任的锁链重重锁住了不懂事的小徒弟,她按着前代b-审判之岛岛主桑席的遗志,怀着对同门至交时越,对老师的无尽愧意,前往神之岛,接受了启示水晶的洗礼。
紧接着一代岛主落幕的,是新一任岛主的继位大典。万众瞩目之下,新一任宇宙最高法官、b-审判之岛岛主宿芙,越过了久久凝视着她、神色温柔毫无怨言的傻同门时越,神色平静而冰冷地迈进了属于b岛岛主的那座宫殿。
自此,除了作为审判之岛岛主需要出面的事,宿芙便一直待在这座宫殿之中。除了弹奏她那把竖琴,就是像一个苦修士那般修心。
就连同门至交,宇宙法庭左膀右臂之一的葬礼,也并未出席。于她而言,那座辉煌的宫殿并不是什么无上荣光,只不过是,她给自己设下的囚笼,一座孤独的囚笼。
画地为牢,无非如此。
有一天,空寂无人的宫殿中,来了一位访客。
“时越死了。”笼在阴影中的访客道。
“她没有怪过桑席,也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了。”
宿芙背对着访客而站,没有回头。她的样貌已超越了美丑与性别,她周身冰冷的气质阻隔了任何对她的修饰。她神色未动,似乎已将所有的个性,都奉献给了b-审判之岛岛主的身份本身。
访客望着宿芙的背影,感慨道:“你还真是冷血。就是与桑席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谁能想到,你的变化会有这么大。”
【音乐家不得感情用事】
宿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声音中毫无情绪:“人都是会变的。还站在原地的,只有你。”
“是啊,只有我。”访客嗤笑了一声,随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
宿枝看着那些属于她,又并不属于她的回忆,下定了决心。
她将双手放在自己那口黑色棺材的棺盖上,施力推开。年久失修的棺材内部,随着空气的流动,散出了大片粉尘。
这棺材中,自然也不会有那具不存在的、白色国王的尸体。只有一把历经岁月,也刃口森寒的匕首。
宿枝并不在意粉尘,她兀自伸出了手,从棺木中,取出了这把匕首。
在从漫长自欺中清醒过来时,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她因宿芙而生,想要斩断那些无法被斩断的枷锁,想要追溯那些无法被追溯的情绪与天真。于是她成了画家,于是,她杀死了那个不自由的白色臆想。
可她清楚地知道,宿芙并无怨气。她甘愿承受她应当承受的责任,她甘愿牺牲自己应当牺牲的自由。她像每一位b-审判之岛的岛主那般,将秩序当做夙愿,她也像每一位宇宙最高法官那般,把公道当做终生守护的存在。
她不得不承认,正因如此,从她潜意识中生长而出,作为臆想重现的宿芙,才成为了与永夜对立的白昼。
而她,她将万物视作牢狱,祸乱是她存在的全部象征。她本以为自己在维护秩序,却没想到,她是被秩序制裁的对象。
真可笑啊,现实,竟比幻境还要荒诞。
宿枝于黑暗中,勾起了艳丽的红唇,她握紧了匕首,将尖端对准了她的左胸口。
她求而不得的心中白昼,竟需以她的死亡来践行。
宿枝望着纯白的棺椁,双手施力。
好像有什么,从胸膛缓缓流淌而出。
那是她的生命,也是无序的永夜。
一时间,似有无数光芒投入了眼中,宿枝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眼前,张开了双手。
悲悯宽宏的阳光临于地上,穿过她的指缝与发隙。耳边是金色的麦浪,在风中簌簌。
原来,阳光是金色的。
原来,世界那么温柔。
宿枝向着前方伸出手去,像是创世纪中,对上帝伸出手的亚当。
她想做一个,有关白昼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珍爱生命,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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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w
那是属于宿芙的记忆,也是她诞生的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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