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到二十四日,距离开炉大会开始已经有十日的工夫,吴老爷子终于公布取剑的流程。他在拭剑阁台上摆了棋局,谁能赢过他,凤翣剑便归谁。
山庄上下还在为前两日的事情发愁,听闻这个消息,一片欢天喜地。要赢过吴老爷子,那可太容易了。接到消息后,纷纷往拭剑峰赶,兴头匆匆地上拭剑台,垂头丧气地下去。
拭剑台上,同时展开数十盘棋,吴老爷子散发披衣穿走其间,与不同的人对弈,只扫一眼棋盘便落下一子,而对手往往需要苦思良久。众人这才幡然醒悟,之前吴子怀那一手烂到不能再烂的棋,都是装出来的。
而传言内定的取件人凤白梅一直安坐台下,不时侧头与寒铁衣、何远、陆子柒等人谈天说笑,神态轻松闲适,似乎对结果漠不关心。
直到日上中天,她方才袖着手上台,寻一局刚结束的棋盘坐下,慢条斯理收捡棋子。等她将棋盘上的黑白子都收起来,吴子怀才来到她面前,笑语吟吟地说:“凤将军已经有一把凤麟剑,还要凤翣做什么?”
凤白梅也笑吟吟地回:“山庄上下都在传说,老爷子为剑取名凤翣,表明它和凤麟是一对,早已准备送我。为这个流言,我还差点命丧黄泉,总要见识一下这险些害我性命的东西。”
二人一对话,整个拭剑阁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们不是傻子,谁真敢为一把剑在葬剑山庄大开杀戒?更何况,杀的还是凤家女将,昔日的镇魂主帅,未来的天机阁主夫人!
吴老爷子在凤白梅对面盘腿坐下。
众人惊讶,老爷子一早上都游走各个棋局之间,如今却独坐在凤白梅面前,难道是他走累了要歇一歇?可看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也不是累的样子。
“葬剑山庄历来的规矩,取剑者当为本人。凤将军已有凤麟,若再得凤翣,或束之高阁,或转赠他人,对来参赛的人都不公平。”吴老爷子抚着雪眉道:“不如这样,你我再加个赌注如何?”
凤白梅面上笑容不减,心里却犯嘀咕,昨日已经说好,以取剑为幌子,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对弈,这老顽童临时又出什么幺蛾子?她若拒绝,这盘棋便不好再下。
思虑再三,凤白梅问:“老爷子想加什么赌注?”
吴子怀道:“老夫曾闻,有峨嵋女侠钟情于寒阁主,若凤将军输棋,就让寒阁主将这位女侠以正妻的礼节,迎入寒府尊为二夫人。”
凤白梅以为,他的赌注,无非是为葬剑山庄求免死金牌,再不曾料到是这个,因此懵住了。
台上台下的人听得认真,头一遭见人拿婚姻大事做赌注,还是凤家女将和天机阁主这桩本就极具争议的婚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但惊愕之后,他们便觉很有意思,因此纷纷起哄。
“凤将军,你若是怕输现在就可以下去。”
“你们瞧寒阁主面上阴沉,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可以享齐人之福啰!”
寒铁衣很想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打一顿,但奈何周遭乱哄哄的,他根本不知是谁说的。他也很想用视线把吴子怀戳穿,最好是戳的他自觉收回刚才的话。但他更想的,是听到凤白梅拒绝的声音。因此,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凤白梅薄薄的双唇,生怕她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与期望不一样。
凤白梅等众人起哄完,方笑说:“老爷子这话不通,与你对弈的是我,我输了,美人却要送给天机阁主?我若是赢了,老爷子是不是也应该赏我个美男子?”
“哈哈哈哈……”吴子怀大笑道:“你若真能赢,葬剑山庄上下的儿郎,随便你挑。”
“若我要大公子呢?”凤白梅问。
吴子怀面容缓缓沉下:“我儿尚贤已经成婚。”
凤白梅道:“那我便要吴小公子。”
吴子怀本要将凤白梅的军,不曾想被她反将一军,登时无话。
寒铁衣这才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上台,满面委屈地说:“本阁与老爷子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老爷子何苦害我性命?”
吴子怀趁便将话题扯到他身上,笑问:“齐人之福寒阁主还不乐意吗?”
“我寒家祖上铁训,一生只聘一妻,除非妻死续弦。”寒铁衣苦大仇深地道:“我与小白的婚事由皇上做媒,此生只能是她,再把个峨嵋女侠抬进家门,家父非一棒子打死我就不可。就算我杀妻续弦保命,凤将军武艺高强,这条路也是死的。”
他说的可怜兮兮,众人也觉好笑,又跟着起哄。
凤白梅适时地玩笑道:“倒也无妨,二公子大可在外头金屋藏娇,只委屈了峨嵋女侠。但她既肯被当做赌注,自然也不在乎这些颜面的。”她说话时只看青霞掌门:“青霞掌门放心,晚辈非是那等善妒之人,定不叫峨嵋的妹子受委屈。”
添加赌注这个提议,正是青霞掌门提出的。头前她当着众人的面,维护弟子尊严,但也知道那弟子实爱寒铁衣,因此想成全她。再有一点,寒家世代簪缨,寒铁衣又是天机阁主,代表朝廷,若峨嵋中人嫁入寒府,一个可以随时探知朝廷动向,不至于太过被动。另一个,朝廷再想兴师问罪,也要看一看两家联姻,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但她没想到,站出来拒绝的人是寒铁衣,而凤白梅竟大大方方地接受,还摆了峨嵋一道。
当即,她便笑道:“吴庄主和凤将军玩笑话,不能当真。”
吴子怀心思同青霞掌门是相同的,如果不是葬剑山庄没有适龄女眷,峨嵋女侠便要改为吴家的人了。见寒铁衣态度坚决,凤白梅欲拒还迎,自己再说下去,江湖上便要传峨嵋弟子不要脸面,他这个葬剑山庄庄主强买强卖。因此,也只好顺着青霞掌门的话说:“气氛凝重,说句玩笑话逗众人一乐,各位当乐子听过也就丢开,别坏人家女孩儿的名声。”
他说着话,先落一颗黑子:“老夫上了年岁,脑子不大灵光,凤将军便让一着吧。”
“应该的。”凤白梅应声,也执棋落子。
二人正式开始对弈,围观众人也都收起玩笑心思,屏息凝神地观望。更有人在旁竖下一面巨大的棋盘,按照二人的路数一步步走来,叫远处的人也看清楚棋路走向。
与此同时,藏剑峰上的行动也悄然展开。
十三先带领天机阁七名弟子解决葬剑山庄的护卫,何曾惧方领驻扎在铸剑峰的八百兵马司护卫上来,围绕藏剑阁严防布控,二人事毕,同在藏剑阁前等候的花雁回汇合。
花雁回身份不能暴露,向十三借了天机阁的白衣白裤,并将面容遮住。何曾惧缺失的左臂太过招摇,无论他怎样伪装,都要被人识破,索性大大方方地着素白衣装,也是一身短打装束,短发绑起,露出清瘦的面颊。
三人静静看着前方朱漆绿瓦的十二亭桥,好一会儿,何曾惧才说:“惊动流云剑阵,阁中人必有察觉,花教主的时间不多,务必要将吴尚贤安全带出,陶仙儿跑了也无妨,外头有天机阁和兵马司。”
面巾上一双眼仍是半睁不睁的样子,花雁回也不回话,只四下瞧了瞧,往旁边一丛水竹行去,掰下一根品相较为端正的,扯去枝桠,权当是武器。
何曾惧曾见识过花雁回的功夫,十三也是和魔教打过交道的,二人皆不以为意。纷纷亮出横刀软剑,登上十二亭桥。
“站住。”二人将将上桥,桥头的护庄弟子便喝住他们:“你们是谁?可有入阁手……”
他话还未说完,何曾惧与十三齐齐动作,一刀一剑将两名护庄弟子击倒在地,失去行动力,却还有气息。
“有人闯阁!”一人惊呼,十二小亭上纵出十二个人,皆着银白短打衣衫,手提冷剑。看他们年纪,也才三十左右,比起拭剑峰下的守阵弟子,年轻不少,功力自然也没那么强。二人却不敢大意,提着冷兵便冲上前去,意在削减他们战斗力,不让成阵。
因担心和葬剑山庄撕破脸皮,他们都没下死手,守阁的弟子却接到的是死命令,但凡有闯阵者,格杀勿论。两厢比较,何曾惧二人便显得束手束脚,且那流云剑阵生的古怪,减了一人,他们便变幻阵型,仍旧密不透风。眨眼间,二人已被剑锋割破衣衫,鲜血直流。
再回头看花雁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桥头。却原来,他趁着二人入阵缠斗的空档,纵身跃入湖里,仗着一身好内息,运气于双掌,贴着桥面往前疾奔。才行到一半,忽见水波荡漾,心觉不好,忙提气跃起,同时扬竹向下一劈,将水面蹿起的一物劈成两半。那东西掉回水里,血色蔓延,却是手腕粗大的一条蛇。
他人攀着桥上栏杆,一口气未松,又见水面波纹震荡更加汹涌,霎时间七八条大蛇共同蹿出来,张着毒牙往他身上招呼。
同时,护庄弟子发现有第三人在,改变作战方略,一部分人缠住十三和何曾惧,一部分人来截杀花雁回。
那双半睁不睁的眼这才向上掀了掀,一拍栏杆迎着那七八条大蛇纵去,手中竹棍挥舞,大蛇纷纷断成两截落在水面,倒成了他借力之地,索性离开十二亭桥,一路以水蛇当垫脚石,上了藏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