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家妹子假扮乞丐翻凤家的墙时,寒铁衣正躺在一堆卷宗上冥思苦想,而寒家三小姐则蹲在他房间门口,不时问候一两声,生怕她家兄长暴毙屋中尸体发臭也没人知道。
听完寒管家的禀报,寒铁衣扯开房间门,同妹子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得到了同一个讯息:肯定是她了!
他一边淡定地令人去通知禁军统领往凤府去,一边将自己简单整理了一下,确认风度尚存,这才策马赶去凤府。
他一进入凤府大堂,便看到李文昭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襦裙,梳着两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拉着凤白梅说的天花乱坠。
武烟同凤白梅当堂坐着,两个人面上都含着浅浅笑容。见到他来,凤白梅提醒李文昭:“三小姐,令兄来了。”
“啊?”李文昭下意识地认为兄长便是皇帝,吓得花容失色,跳起来就要往内堂钻。眼角瞥见门口的青衫公子,拍着心口松了一口气,递给寒铁衣一个幽怨的眼神:“你吓死我了!”
寒铁衣瞧着她的眼神更加幽怨。
从小到大,李家的兄妹就没让他省过心,偏生他为臣子,便是占着理还要让三分,不占理的时候更是一言难尽。
不等他开口,李文昭已经奔跑过去:“寒二哥,你怎么来了?”然后一把抓住寒铁衣的手臂,细声同他咬耳朵:“不许揭穿我,否则我就告诉嫂嫂你欺负我。”
寒铁衣蹙眉看了看她,又看向当堂坐着的两个人,见她们笑的一脸温和,只怕是早将这小丫头的身份给套出来了。否则,也不会这么点小事还让他过府一趟。
他抬手在脸上拉出笑容,同武烟见了礼,说:“小妹给夫人添麻烦了,寒二这就带她回去。”
武烟还未应话,李文昭将小脑袋一偏:“我不回去,我要住在凤府。”
“公主!”寒铁衣将声音从齿缝中挤了出来:“不要太过分。”
李文昭低声道:“寒二,我可是知道你那些糗事的,你要不能如我的愿,我就将你那些事都告诉凤将军!”
“你……”寒铁衣气的脸色铁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说呀,反正我和小白即将做夫妻,我也没打算瞒着她。”
见威胁这招不管用,李文昭当即拉着寒铁衣的袖口,在眼里眨出一湾水雾:“好哥哥,我同凤将军一见如故,你就让我在这里住几日吧。”
想二公子万花丛中过的人,能让人几声软言细雨便骗了吗?他将脸一板:“没得商量。”
“你……”李文昭气的跺脚咬牙,指着他放狠话:“你就不怕我告诉嫂嫂去?”
寒铁衣冷笑:“你最好现在就去。”
正此时,外头人回:“夫人,外头有位姓白的车夫,说是来接三小姐回府的。”
李文昭一听这话,一张白皙的小脸顿时铁青,再也顾不上装什么寒府的三小姐:“好你个寒二,你现在居然学会告黑状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袖,似乎要上前掐死寒铁衣:“本公主告诉你,今日就算是死,本宫也绝不和姓白的回去!”
寒铁衣驾熟就轻地往凤白梅身边挪,摇着扇子云淡风轻地说:“这要看姓白的答不答应了。”
外头此时又回:“那车夫说,若三小姐不肯回去,他便要亲自登门来请了。”
李文昭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回禀的家丁,家丁被她瞪的身子一哆嗦躲到一旁去了。她一时间又气又恼又恨又悔,跺了一下脚,当即奔到凤白梅身前抱着她的胳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凤将军,你不知道我在家中过的什么日子,人人都欺负我,逼着我练琴习字,三更睡五更起,指头磨破了,熬成黄脸婆了,他们简直丧尽天良……”
“这么可怜呀!”凤白梅瞧着她白皙水嫩的小脸,瞧着她葱段般白皙纤滑的手指,装模作样地惊叹着。
“嗯!”李文昭吸吸鼻子,重重地一点头:“他们还动不动就罚跪宗庙,我这小膝盖都跪秃皮了。”
凤白梅一脸心疼地安慰:“没事,多跪跪,跪到膝盖长茧就不疼了。”
李文昭自认为这一番哭惨卖了十二分的力气,怎么着也能换来七八分的同情,本能地一个头点下去:“就是,他们不仅……”忽的回味过来,有些呆愣地仰头望着凤白梅:“啊?”
凤白梅微微一笑,牵起李文昭的小手,感慨道:“练琴习字呢也讲究诀窍,非得把一双手磨出茧子了,才敢说是习练过的。真要练出好的琴艺与书法,没个三五十年的工夫是不行的,公主还需要勤加修炼才是。”
李文昭彻底明白过来了,凤将军压根没帮她说话,当即将凤白梅的手一甩,瞪着她说:“你和他们一起欺负我!”
凤白梅起身恭敬地一揖礼,正色道:“臣不敢。只求公主垂怜,随白统领回宫去吧,若等天威震怒,我凤府满门都要遭罪。”
“你……”李文昭回身看着她,只看到那一头高高绑起的乌黑的发,两缕发丝从额前垂下随风轻轻晃动。她看了半晌,终究是对这位昔日的镇魂主帅拿不出什么脸色来,只得怒目瞪向一旁的寒铁衣。
寒铁衣默默地抬起扇子挡住脸。
武烟亦起身屈膝福礼,柔声说道:“公主要见我家将军,派人通传即可,您这样出宫来,实在太危险了。”
李文昭看着适才在她跟前还谈笑自若的两个人此刻恭谨谦逊起来,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回去总行了吧。亏我辛苦乔装改扮,就是烦你们老像寒老头那样守着规矩……”她一边说一边瞪向寒铁衣:“这事儿我记住了,你别栽我手里!”
然后大摇大摆地拂袖而去。
寒铁衣欲哭无泪:“小白,今日为了你我可把公主得罪狠了,日后我若被穿小鞋,你可得救我。”
凤白梅不解:“有人冒充三小姐坏她名声,我好心请二公子来维护寒家,怎么就成你帮我了?”
寒铁衣无语。
武烟笑道:“既然二公子来了,便留下吃顿便饭吧。”
寒铁衣当即喜笑颜开,冲着武烟揖礼称:“小子却之不恭。”
武烟又说内里还有事,便带着众人下去,留下他二人独在堂上。
小厮新端上茶来,凤白梅小口小口啜着,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听说你和皇上吵架了?”
适才武烟在堂上,寒铁衣还端着翩翩公子彬彬有礼的形象,此刻堂上只有凤白梅,他便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长声喓喓地叹道:“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
“你虽身为天机阁阁主,但天机阁直辖于皇上,从根本上来说,他才是天机阁的正经主人。此番江南之行,天机阁频频失算,你是怀疑,阁中有人不受天机令的约束。”凤白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事不关己地置评道:“先帝,当今圣上,闻老阁主……二公子这个天机阁主,当真是憋屈的紧。”
寒铁衣满脸欣慰:“偌大的大夏,唯有小白懂我。”
凤白梅只笑不语。
寒铁衣自顾自地叹说:“当初我若没接下这份苦差事该有多好!”
凤白梅道:“二公子现在辞请应也不算晚。”
寒铁衣扭头看着她,见女子浅笑吟吟,话不由心,全然是一副闲聊的模样,不由的直起身来,默了半晌,方说:“我若辞了,他便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既然二公子心意已决,那些委屈便算不得委屈。”凤白梅淡然道:“帝王之心,向来如此。”她说着,将瓷杯搁在桌上,抬眸看向寒铁衣,凤眼中神光如电:“皇上打算如何对付廉亲王?”
寒铁衣下意识地四下观望,凤白梅知道他的意思,道:“嫂嫂治府极重规矩,府上我也清理了一遍,二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饶是如此,寒铁衣还是将椅子往她旁边挪去,低声道:“如今朝中军、政、财三番势力,军方自然以凤、武两家为首。如今你卸了帅印,镇魂军遣散,在他们心里不足为惧。宣威将军虽不再节制禁军,但掌管京畿营,镇守西南边陲的广羽军和东北边陲的章家军大部分由京畿营抽调过去,武家的根基便还在。”
“至于财政,吴家原为大夏最大的纳税户,如今一半产业上交了户部。户部尚书秦如海素来关心民心社稷,即便不站在皇上这边,也不会助纣为虐。而廉亲王之前靠着何家在江南掌管矿产,如今何家没了,等同断了他一条财路,犹如猛虎失去一臂。”
“吏政则是他另外一条臂膀。廉亲王三朝为官,曾随祖皇帝征战沙场,先帝爷在时更是勤谨有加。先帝去后满朝文武更是以他马首是瞻,即便有异声也微乎其微。吏部负责天下百官每年考评,等同握着他们的前程,尚书权励是其内侄女婿,不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百官投鼠忌器,很难站到皇上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