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上了天机阁二楼。
陆子柒好奇心重,第一次造访天机阁,一进门两只眼睛便滴溜溜地四下转动,“这便是天机阁?也太普通了吧,还不如我家书房呢!”
二公子被人奚落惯了,靠窗席地而坐,毫不在意地道:“阁中穷啊,陆盟主打算发发善心资助点吗?”
“我陆家庄再怎么富有,也不敢和大夏国库相比。”陆子柒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悠,煞有其事地道,“天机阁穷成这样,真不是你把银子拿去喝花酒的缘故?”
寒铁衣无语。
陆子柒转悠一圈后,眼角眉梢写着‘真穷’两个字,转入茶水间就坐。
金小宝已经睡了,墨冰自柜中取出茶具,亲自在旁燃起炉火烧水煮茶。
凤白梅坐在寒铁衣对面,手里把玩着茶镊子,神情严肃若有所思。见陆盟主坐了下来,她才问:“陆姑娘盯着柳三刀做什么?”
陆子柒当即来了精神,清清嗓子,声情并茂地道:“话说那一日,我因话本写不下去,便出门逛逛。逛进一家兵器铺子,恰好遇到小柳条子……就是柳三刀。你们猜他去做什么?”
寒铁衣将身子懒懒地靠在窗台上,享受夜风清凉。他阖着双眼,神在在地道:“自然去买兵器,不然他还能去买糖吗?”
陆子柒不理会他,继续同凤白梅说:“他木着脸同掌柜说……”说到这里,她将声音往下压,敛去情绪,“我要能杀人的剑!”
凤白梅与柳三刀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那个少年实在太与众不同,一言一行都令她记忆犹新。
陆子柒不等人应话,又继续道;“吓得掌柜的以为他是疯子,要叫人去报官,我才把人给拉走,问他什么也不说,只一个人闷着头在街头瞎逛……你说柳家的人也真是心大哈,这么个人放出来,也不着人跟着,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没人跟着?”寒铁衣人怂还嘴快,想也没想地问了一句。
“我试过啊!”陆子柒道,“就前两日,我叫了几个人去揍他,半天不见个人影出来。”
众人无语。
好一会儿,寒铁衣突然反应过来,瞪着陆子柒问:“柳三刀没事吧?”
“安啦安啦!”陆子柒满不在意地罢了罢手,“只是打了他两拳,不要紧的。”
寒铁衣却不大放心,朝陆盟主拱手一礼,语重心长地道:“陆盟主……不,师父!算是当徒弟的求求你,千万不要乱来!柳三刀是个怪人不与你计较,但他身后是整个柳家,万一他们计较起来,你让我怎么处?”
陆子柒被他这一声师父叫的喜笑颜开,当即挺胸收腹,端起师父的架子,声音也粗重了几分,“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为师自有分寸。”
寒铁衣用鄙夷的眼神瞥着她,意思很明显:我信你个鬼!
陆子柒无视他的眼神,问凤白梅,“所以,他到底为何要杀你?”
“有人在利用他。”凤白梅凝眉道,“陆盟主可清楚这几日都有哪些人接触过柳三刀?”
“那可多了。”陆子柒思索着道,“他这些日子,不是在凤府门口蹲点,就是满大街地乱逛,撞了人被人撞了也不自觉,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大家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了,损毁了东西直接拿着账单到柳府去报销。”
寒铁衣摇着凤翣神在在地道:“柳家人世代为天子执刀,连玉玺都出自他们手中,整个洛阳城谁敢打他家孙公子的主意?”
陆子柒怼他怼习惯了,顺嘴接道:“那可未必,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柳家人这门手艺能给他们带来无上的荣耀,总有一天也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寒铁衣不想与她说话,便转头去问左手边的凤白梅,“小白认为,是谁在幕后操纵他?”
“眼下还不好说。”凤白梅沉吟着道,“那人应该很清楚,柳三刀不可能杀了我,但今日他却差点杀了顾斐。顾斐一死,这一局廉亲王完胜,整个朝堂的风向被彻底改变。”
听到这里,寒铁衣奇道:“说起来顾斐自杀是怎么回事?你问出什么来了?”
凤白梅笑了笑,“她承认是血衣门人。”
“真的假的?”寒铁衣惊了,“她藏的够深……不过既然是血衣门人,十三年前领兵上战场的事……”见凤白梅笑的意味深长,他反应过来,“难道是假的?可她为何要承认?”
凤白梅道:“我拿了几张空白的纸一试她便露了怯,听闻我要将她救出,竟一头撞墙上。她连死都不怕,却害怕被我救出来,就算我真是修罗鬼转世,也没恐怖至此吧。”
“除非,她恐惧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寒铁衣沉吟着道,“这个人用比她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威胁她,让她承认自己是血衣余孽。”
“她并无亲眷,甚至因为女儿身连个相熟的人都没有。”凤白梅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有什么能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呢?”
一直沉默的墨冰插进一句,“顾斐是军人。”
“朱雀营!”凤白梅立即反应过来,“若有人拿朱雀营的两千将士威胁她,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妥协。而有能耐对两千精锐下手的,这大夏只有一人。”
那一人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这时,炉上茶水已沸,墨冰倒水泡茶,顷刻间茶香四溢。四人各自安静地吃了一会儿茶,凤白梅又问:“杨素安那头可有消息传来?”
寒铁衣道:“根据他的初步调查,基本排除了杀人灭口的死因,马登道身上足足被划了十七刀,凶手应是与他有深仇大恨。他现在正在调查马登道从前经手的那些卷宗,应该能从中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微顿,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人命案子终究是次要的,紧要的是三年前的赠灾银子和都江决堤一事,这两桩事要查清楚了,够马、权两家喝一壶的!”
布满了细碎伤痕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凤白梅的声音也迎合着敲击的节奏,变得沉缓有力,“现如今除了那封信,无任何证据证明权家和三年前的赠灾银有关,马家父子已死,他们大可推个干净。何况以权励的为人,杨素安能不能查出来还不定,还要另寻他法。”
手指定在青竹案上,她抬眼看向斜靠窗台的二公子,“三年前权晟奸杀案!”
寒铁衣福至心灵地喊了一声:“老墨。”
墨冰起身,行到里间去,不多时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沓卷宗。
寒铁衣将卷宗推到凤白梅面前,“这几年我和皇上将案子翻烂了,也没找到突破口,估摸着也是杨素安心里的结。小白,你的思维方式与我们不同,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凤白梅直接拿起卷宗看了起来。
死者刘娥,其父刘老三常年在玉权街卖馄饨,事发当日因腿疾发作,便让女儿替自己与妻子王晓娟出摊,却不料那日权晟自朝花楼醉酒而出,路过馄饨摊时酒性发作,强行将刘娥拉了去。
第二日便在护城河中发现了刘娥的尸体,经仵作检验,其生前曾被人强暴,下体惨不忍睹。王晓娟的哥哥王晓东替他们夫妇报了官,官府本不受理,却不知为何此事闹到了朝堂上,满朝文武知道此事与权家公子有关,对此避之唯恐不及,唯有杨素安傻傻地应了下来,且很快就将权晟作为嫌疑人逮捕归案。
可不到三天,刘老三夫妇便因思女成疾留下遗书双双自尽,而作为证人的更夫方祸也失踪了。
凤白梅将案子翻到最后一页,见上头有提刑主司的结案语:此案人证物证缺失,原告撤诉,立为悬案。
她将卷宗搁回案上,凝眉问:“王晓东现在何处?”
寒铁衣正色道:“王晓东居在城东王家村,世代以种菜卖菜为生,现如今凤、武两家的菜都是他送的。”
“难怪。”凤白梅冷冷一笑,“死者双亲与证人不是死亡便是失踪,他这个原告却还好好地,我还以为是他逃得快,却原来是有这层关系。”
寒铁衣道:“王家替武家送了几十年的菜,十三年前凤家出事后,凤家的菜蔬也是他们负责送的,若他出事,凤武两家岂有不过问的?你虽在外,家中只有凤夫人和小阿臻,可宣威将军却还在洛阳。”
凤白梅道:“要掀开此案,还需要王晓东出面。”
寒铁衣皱了皱眉,“当年王晓东撤诉,必然是发现刘氏夫妇和方祸的失踪与权家有关,为了自保。如今时隔三年,又无证据,权家在朝中的权势愈发滔天,别说他了,连我都不信这桩案子还能查出来。”
“谁说要查刘娥的案子了?”凤白梅面色阴冷地一笑,“刘氏夫妇的死、方祸的失踪案与权晟毫无关系吗?”
寒铁衣当然懂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地道:“没有证据。”
“廉亲王拿着几封莫须有的信便将通敌叛国的罪安在顾斐身上。”凤白梅道,“我给权晟捏造点杀人证据,不过分吧。”
“听起来不过分。”一直没开口的陆子柒突然愤愤地插了一句嘴。
因她刚才一直没出声,屋中三人几乎要把她忽视了,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陆盟主紧紧拽着两拳头,一脸阴霾地恶狠狠道:“凤将军,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尽管说,如果朝廷律法不能将权晟这王八羔子明正典刑,本盟主就替死者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