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白梅把话说的信心十足,仿佛整个长宁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可在赵彪听来,却是天方夜谭。
“大话谁都会说。”他吃了口茶,不屑地道,“反正吹牛又不会被判刑。”
凤白梅好似没听到他的讥讽,撑着头懒洋洋地问:“钦差杨素安,奉命前往蓉城查马登道父子的死,还顺手挖出了蜀中水匪水上飘余孽,正押解万俊回都,为何却在长宁逗留?”
这也是赵二虎等人想要知道的。
最近镇魂主帅卸甲回都,先后在江南、洛阳掀起风云,明面上看是针对何、权两家,可谁不知道这两家都是廉亲王罩着的?
长宁之所以能成为法外之地,也是因为府尹林森森是廉亲王的门生。
钦差杨素安与武家二小姐定了姻亲,与凤家当属连襟,他帮着凤家对付廉亲王府,在情理之中。
但,他到长宁后,成日与林森森厮混在一处,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丝毫不像个执掌刑律的提刑官。
且又听说,凤家将军与武家闹掰,宣威将军更是不顾声名,将自己女儿接回武府去。
如此,杨素安在长宁逗留的意图,就更加扑朔迷离。
“你该不会告诉我,堂堂朝廷四品大员,和魔教有牵扯吧?”赵彪这话说出来,自己已经信了一半。
官匪勾结,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拈花教这个匪,和杨素安这个官,有点大而已。
“三天时间。”凤白梅竖起三个指头,“让我见林森森一面,三天内,绝了铁妙妙和陌多抢豺狼虎豹的念头。”
赵彪有点心动。
当初二爷还在时,三方势力冲突颇多,仇怨非一两日能清算的。不管是铁妙妙还是陌多接管豺狼虎豹,他们下头这些人都没好日子过。
但眼前这女子,即便真是拈花教的人,一人一马,如何与扎根多年的两股势力抗衡?
更何况,她的身份还未确认。
“你若办不到呢?”
凤白梅一耸肩,语气有几分无赖,“我办不到对你们有什么损失吗?反正照此发展下去,你们不是被铁妙妙吞就是被陌多抢,甚至可能被他们一分为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她眸中析出几分讥诮,“还是说,你们豺狼虎豹离了赵二虎,在林森森眼里什么都不是!”
赵彪也不恼,反问:“你这么有本事,为何不直接找林大人要呢?”
“凡事讲求个师出有名。”凤白梅拉长了声音道,“我空口白牙就能要来一个日进斗金的地盘,魔教也不至于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赵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魔教的人什么性子,但眼前这人,不像魔教中人,甚至连个跑江湖的都不像。
瞧她这身大家闺秀的装扮,再听她说话,看似有七分道理,细细一想,全是歪理。
不过也是,虽说拈花教占山为魔多年,也还是老教主还在那会儿名声比较臭。
自打新教主继任以来,江湖上已经很少听说魔教的行踪了。
沉吟片刻,赵彪起身,“明日,林大人在府上设宴,届时铁妙妙和陌多都会参加,我可以带你进去。”
凤白梅也起身,笑吟吟地道:“初来贵地,还请彪哥安排个住处。”
“二爷走后,他的住宅一直空着,巳蛇姑娘今夜便在那处下榻。那处宅子将成为姑娘的安身立命之所,还是葬身之处,待明日见过钦差,自见分晓。”
这话外之音凤白梅听出来了。
明日见杨素安,确定她所言真假,若是真的,就接替赵二虎的位置;若是假的,那她也别想活着出长宁。
一夜无话,翌日早,二人同乘马车前往林府。
街上先还静谧,渐听有乐曲声。
“村头那一家,有个胖娃娃。”
凤白梅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去看,见两侧街道前,有不少孩童提灯嬉戏。
他们歌声稚嫩,满是童真乐趣。
“团雪成面皮儿,双眼嵌着琥珀珠儿,眨呀眨呀会说话。”
“她说起风啦!风吹沙,茫茫一片哗啦啦……”
“她说起风啦!风吹沙,茫茫一片哗啦啦……”
凤白梅听着,唇角慢慢勾起,笑说:“这童谣倒是挺可爱的。”
赵彪满心思都在今日的宴会上,哪里将小孩稚语听进去?只冷笑着说:“铁妙妙不知哪里弄来个会写词的小白脸,专爱这种小调调,天上人间的人听惯了浓词艳曲,竟也被这种乡间小调迷住。”
“偶尔听听乡间小调,能令人心身愉悦。”凤白梅悠悠地道,“有时间,我还真想见一见这个小白脸。”
赵彪看她一眼,漠然道:“这话,你最好别让铁妙妙听见,她最恨人惦记她看上的东西,哪怕只是嘴上说说,也得以命为代价。”
凤白梅无所谓地一耸肩,“一个小白脸而已,至于吗?”
赵彪死死地盯着她,“我不管你们拈花教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在长宁这里,林森森就是魔王;铁妙妙和陌多就是他手下的黑白无常……”
凤白梅插嘴问:“那赵二虎是什么?”
赵彪满脸严肃被她一句话问破功。
这姑娘的年岁看起来也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二爷和他们不一样!”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提起来,难免伤感。
赵彪重复了一遍,“二爷和那些杀人如麻的人不一样。”
凤白梅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水上飘曾为一个铁盒子灭叶家满门,而赵二虎和万俊是匪首贺骉带大的,他们手上沾了多少血,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了。
她又问:“陌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耗子!”赵彪从眼神到语气,都充满了不屑,“他毫无底线,甚至给婴儿喂食返魂香和五石散。”
凤白梅闻言双眉轻轻一蹙,却未多言。
返魂香她知道,此物吸食可致幻上瘾,坏人身子。大夏同西蛮未歇战前,他们曾将此物用作麻醉药,致使白羽卫不少将士染上瘾,令大夏将士吃了不少苦头。
在大夏国中,返魂香和五石散都是明令禁止的东西。
见她不语,赵彪又叮嘱道:“就算你身份是假的,也只能死在我手上,待会儿在宴会上,你最好少说话!”
凤白梅有听没有进。
她单枪匹马而来,能仰仗的就只有一张嘴皮子,少说一句多说一句,那结局可就大不一样的。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停下,凤白梅下车去,不见林府大门,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门匾上书‘紫气东来’四个大字。
“不是去林府赴宴吗?”她奇道。
赵彪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一指来的方向,“从刚才我们遇见孩童嬉戏那处,就已经身在林府了。”
凤白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又宽又长的青石板街道,空荡荡无人行走,两侧屋舍林立犹如守护神一般。
赵彪又指酒楼,“紫气东来楼是林大人平时吃早饭的地方,因为楼上可以看日出;吃午饭他会在后头的清风竹韵馆,因为那里凉快;晚饭则在可以看见晚霞的有凤来仪阁……”
凤白梅头一次知道,一日三餐还能吃出这么多名堂。
哪怕是皇帝,也奢侈不到这个地步。
她仰头,望着金碧辉煌的楼阁,感叹道:“早知道当官这么幸福,还混什么魔教啊?”
赵彪好笑道:“常听闻你们魔教人为所欲为,还有你们羡慕别人的时候?”
“魔教也有魔教的难处,真能为所欲为,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赵彪道:“行了,进去吧,宴会设置在顶楼。”
紫气东来楼共有五层,下面四层都用来陈设金玉古玩等物,最上面一层才是用来吃饭的。
五楼四面开窗,此时霞光万丈,屋子里一片透彻。
四面玉榻围绕着一樽长丈余宽半丈的翠玉台,里头抠出水渠,打造了假山,外接活水,下流至屋外,活脱脱便是曲水流觞的缩小版。
凤白梅与赵彪到时,铁妙妙和陌多已经到了。
铁妙妙年过四十,生的小眼大鼻厚唇,浓妆艳抹,体壮如牛。但她的皮肤保养的极好,似婴儿般,白皙嫩滑,吹弹可破。
她横卧在一张玉榻上,身上绿衣红裳紧贴肌肤,整个人愈发显得壮硕。
她手里摇着一把仕女团扇,两片厚唇一张椅合间,声若莺啼,“我说老陌啊,咱们谁也别争了,一人一半如何?”
陌多坐在她对面,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基本看不见脸,只听到怪异的腔调。
“赌厂归卧,歪城归梨。”
铁妙妙脸上笑容渐收,“外城那群穷鬼,扒了三代祖坟也找不出个金锭来,能有什么油水可捞?”
陌多也是凉凉一笑,操着那口怪异的外国腔调说:“那揪没神马好嗦滴,砸们歌凭奔死吧。”
他说完一抬眼,看到进门的赵彪和凤白梅。
赵彪他是认识的,却不曾见过凤白梅,下意识地问:“她似哪个?”
听他问,铁妙妙也半起身子,掠过赵彪,盯着他身后的红衣女子瞧。
“哟,哪来这么俏皮的小娘子?这就是我天上人间的招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