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确认了吗?”凤白梅轻笑出声。
“确认了。”
寒铁衣将她的手举起来,“旁人能易容成你的样子,假装你的声音,但你身上的伤痕,他们看不到,也不会在意。”
凤白梅也看着自己的手,细碎的伤痕就像无数条小虫子匍匐在手指上。她头一次觉得这些伤疤,如此难看。
正想说什么,有人敲响了门方。
“在你们正浓情蜜意的时候打扰,确实是我不对。”
寒铁衣一个眼刀朝门口甩了过去,“知道不对你还打扰?堂堂镇魂军师也学人家偷听墙角。”
何曾惧抱臂靠着门方,十分无辜,“要调情也该把门关上,好歹替我和旁边这位仁兄考虑一下。”
旁边那位姓唐的仁兄表示:“又不是三岁孩子,装什么纯洁?”
他说着话,信步进屋。
寒二公子本是调情好手,凤将军又是惯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而唐冷凌习惯性冷脸,镇魂军师亦不是会轻易尴尬的人。
四个人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围桌而坐。
寒铁衣在屋中添了两盏灯,看看凤白梅,又看何曾惧,“何兄怎么也出来了?”
何曾惧瞄他一眼,没言语。
凤白梅倒了杯茶递给何曾惧,打趣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若换做个天仙美人,只怕他能在里头待一辈子。”
何曾惧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皮囊不过表象,人之美丑在内而不在外。将他人性命、人生视作儿戏,铁妙妙已经算不上人。同畜牲关在一个圈里,还不许人出来透口气吗?”
他这话戳到凤白梅心头去了。
林森森、铁妙妙、陌多这些人,真的不算人。
她语调幽幽地说:“牲畜嘛,手起刀落宰了就是,不过在这之前,还得绝后患。”
何曾惧道:“后患在洛阳,不在长宁。”
凤白梅明白他的意思,廉亲王才是她的后患,还有被醇郡王拖在雁回驿站的列罗使臣团。
气氛凝温,寒铁衣出言打岔,“唐公子,你有什么事?”
唐冷凌这才道:“我去试了下,整个长宁府的戒备都很松懈,他们的防守重点是林宅,不仅有重兵把守,冷箭暗哨不计其数。你们说的那个人,一直跟在林森森附近,是个内息高手,不见人影,只怕我在他手上也走不了几招。”
能让唐家小公子说一句软话,看来此人的功夫,但真深不可测,有他在,救万俊便成了空话。
凤白梅想了想,说:“其实不一定要把万俊救出来,我可以进去。”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寒铁衣与何曾惧对视一眼,立刻达成了统一战线。
“矿料没找到,里头也不知情形,你又拿的拈花教的身份,一进去便是鱼入笼网,怎知林森森不会杀你?”
寒铁衣说完,何曾惧接着话道:“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也得衡量值与不值。死一个万俊,不过是少了些线索,咱们可以继续查继续等。可一旦你出事,朝野动荡,令列罗使臣团看了笑话不说,十三年前的落魂关公案,你们凤家的血海深仇,谁来替你查?”
凤白梅无奈地一扶额,“再有征战,凭你何大军师三寸不烂之舌,定能使敌军弃甲而逃。”
寒铁衣琢磨了一会儿,“既然那人是江湖高手,便得用江湖上那一套来对付他,查出他的身份,就能找到他的弱点。”
凤白梅眼神一亮,“如果魔教教主出现在长宁……不对,应该是魔教主重伤武林盟主后,被武林各大门派的人追杀,狼狈逃往长宁,那些伪君子定不会放过这个棒打落水狗的机会。”
何曾惧和寒铁衣都望着她,敢情花教主在他外甥女眼里就是快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寒铁衣道:“你这么骂老花真的好吗?”
潜台词是:他可是你亲小舅啊,他要是落水狗,你是他外甥女,不也成了小狼狗吗?
凤白梅道:“反正他听不见。”
寒铁衣认真地想了想,道:“整个武林真情实感要剿灭魔教的,也只有陆子柒一个,现在她在同尘谷不知生死,即便峨嵋山的事故伎重演,估计也拉不来多少人。”
凤白梅沉吟片刻,道:“拈花教霸占长宁,逼良为娼,贩卖违禁药物,还草菅人命……这个消息足以令人神共愤!”
寒铁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这是往死里祸祸拈花教啊!换个人不得被魔教撕成碎块?
他眼尾扫到旁边的唐冷凌,凑到凤白梅耳边,问她:“小白,老花真是你亲小舅吗?”
凤白梅笑道:“他说是就是吧,反正他也不怕被我祸祸。”
“成!”寒铁衣点头。
反正花雁回那老小子也经得起折腾,这事儿又是他宝贝外甥女主使的,他也算不到他头上来。
“我会安排人尽早把消息散播出去。”
事儿说了,东西也吃了,凤白梅慢悠悠的又踱步回柴房,唐冷凌也没话说,径直回自己房间去了。
倒是何曾惧还闲坐着吃茶,没有要走的意思。
寒铁衣送二人出门,折返回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有事儿?”
何曾惧道:“你有事。”
寒铁衣确实有事,他心里一直装着那条独木桥,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我能有什么事?”他讪讪一笑。
何曾惧云淡风轻地吃着自己的茶,问的也很随意,“你来长宁,是因为担心凤白梅,还是追着矿料来的?”
寒铁衣挑眉,“这两件事,有冲突吗?”
“不冲突,但总得有个先后。”何曾惧将杯子定在桌上,抬眸看向寒铁衣,那一派温和沉静的眸眼中,析出了无数道精芒,“是皇命在前,还是私情重要?”
寒铁衣面露苦笑,“若是何兄,会怎样选?”
何曾惧道:“我不是你,没处在你的位置,无法给你提供参考。我同凤白梅是同袍战友,我们的目标很一致,为十三年前的落魂关正名,至死方休。可你不一样,你即将成为她的家人,在这之前,你还有君主、还有寒家前程……”
他字句都是那样温和,却似冰似剑,一下一下地扎在寒铁衣心上,令他发不出一个音来。
“婚姻之事,她向来不怎么上心,可她现在把你放在心上……寒二公子,若将来有一日,她所行的事,与你所行的事背道而驰,你将如何抉择?”
寒铁衣没有应话。
如果只是十三年前落魂关的事,幕后主是廉亲王,凤白梅和皇上的目标就是一致的。
可如果,主谋变成了先帝呢?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想明白,若注定背道而驰,便莫要让她动心,将来真有刀剑相对那日,你二人也不会为情所伤。”
何曾惧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灯下的人。
他的脸上,也露了一抹近乎伤感的笑。
“其实,我挺希望你能反驳一句,而不是默认了一切。人总道旁观者清,可有时看的太清了,也未必是好事。我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归宿,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他说完这话,迈步而出。
夜风清凉,扑进屋中,撩拨着二公子的发与衣,在他心头搅弄出轩然大浪。
他自认为情绪藏得很好,却被何曾惧轻易看穿,那凤白梅是否也看出了他的左右摇摆?
长宁府门口那场混战,最终以三方人马趴地不起而宣告结束。
但第二天一大早,天上人间的姑娘便堵在豺狼虎豹的赌场门口,不让人进赌场;而豺狼虎豹的人则扛着片刀往福帘洞天门口一站,看到瘾君子就暴捶一顿;福帘洞天的人则披蓑衣戴斗笠地跑天上人间去,搅扰姑娘们睡美容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日,三家老大终于被人从鲤鱼湾打捞起来,仅剩一口气吊着。
招来大夫一看——饿的。
巳蛇这两日忙着赌场改革的事,还要和两方人马斗智斗勇,百忙之中还得抽空去找凤白梅,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凤白梅一回来,她立刻丢下所有事来看她,“说吧,到底谁干的?姐姐我去剁了他!”
凤白梅吃着小米粥就馒头,随口应道:“我做的。”
巳蛇脚踩莲花凳手持砍柴刀,高挽袖口半卷裤腿,随时准备冲出去。耳边滑过轻飘飘的三个字,顿时脚下打滑,差点一头栽倒在粥盆里。
“凤……峰主,咱图啥啊?”巳蛇将柴刀往桌上一拍,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你都把他们给抓了,剁碎了扔河里喂鱼不好吗?还把他们放回来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他们死不足惜,但活着用处更大。”凤白梅搁下碗筷,笑吟吟地看着巳蛇,“好姐姐,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一看到她的笑容,巳蛇便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峰主您别这样,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最近长宁回出现关于老花的流言,”凤白梅道,“也可能会有大量的江湖人来找拈花教的人。”
巳蛇脸上写满好奇,坐下问:“什么流言?”
“他重伤武林盟主后逃窜至长宁。”凤白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