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聂氏惊起,她双唇微颤,急得又要去扯李承珺的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坐下,她压抑着快要溢出的急切,“幼清她如今在哪儿?”
李承珺也意想不到聂氏会作此反应,“聂姨不怀疑我话中真假吗?”
聂氏苦涩地笑了笑,“妾身从未认定她死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命苦了些,大师也说她是个有福气之人,她又怎可能命比纸薄,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或许她没有死,正藏身于哪个无名之地。”
“更何况……”再抬眼时,聂氏眼中哪还有方才的局促与不安,“今日王爷特意前来,又能与妾身说出这番话,定不是空口无凭。王爷若是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妾身,妾身若是知晓,定不会有所隐瞒。”
“本王如今也只是有所怀疑,还并不能认定,聂姨是她亲近的人,应当是了解她的,本王今日来只是想听听聂姨说说她的事儿。”
聂氏点点头,又重新沏了一杯茶递给李承珺,“既然王爷与幼清相识多年,应当也是知晓的,她虽生在侯府,但过得并不像其余人那般自在,侯爷对她期待颇高,恨不得她就是一个男儿身,而大夫人……哎,她终究是对幼清有太多偏见了。”
“侯府无子,此乃侯爷心病,也怪妾身不争气,不能再替侯爷诞下麟儿。来侯府的这十数年,妾身也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争宠不谄媚。”
“对幼清亲厚……原本也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再则静姝也只是庶女,我只是想着若能与幼清亲近些,日后说不准还能替静姝谋得一个好人家。”
“可谁曾想,妾身当真是愈发心疼起幼清这孩子来,她平日在府中练射箭,一练便是一整日,小小年纪手上都是伤,每一回妾身瞧见了都带她来妾身院里包扎,想来应当是那时她才与妾身渐渐亲近了起来。”
“侯爷也并不管她,她也常出府与人打架,亦会带些伤回来,她不敢告诉侯爷与大夫人,便都会躲在我这儿养伤。好在这孩子从小吃药,身子骨还扛得住,不然这女子之身哪里受得住这些。”
李承珺听到这儿不禁蹙眉,“吃药?吃的什么药?”
聂氏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说了些不该说的,她不禁有些懊恼,目光有些躲闪。
李承珺眼眸深沉,“既然都与本王说了,那便一并都说了就是。”
“是。”聂氏不敢再隐瞒,“幼清自小吃药,只为了……强其筋骨,晋王莫要多虑,幼清的一身箭术都是她自身练成的,与这药无关,这药只是让人瞧起来她身子更健壮些,像男儿般罢了。”
李承珺闻及此事,心猛地一颤,“这药……对她可有危害?”
“这……”聂氏犹豫不决,“许……许是会让她日后……难以受孕。”
聂氏见李承珺神色已变,惊得赶忙解释,“当时情况不容侯爷多虑,侯爷既然要将幼清当做男儿养,便没有再打算让她恢复女儿身了,还请王爷亦能明白,这是欺君之罪……侯爷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当真是好一个迫不得已……
聂氏羞愧,她低下头来,顿感无力,“妾身也只是一个妾室,哪能左右侯爷,也只得多多照顾疼爱些幼清了,那孩子的衣物、靴子都是我亲自给她做的。”
“她毕竟是个女子,比不得身旁的那些世家子弟,她长得慢,比同龄的孩子还要矮上半个头,妾身生怕旁人看出些什么来,便总是往她鞋靴里缝一块木垫,又将她鞋底纳得厚实些。”聂氏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事儿连侯爷与大夫人也不知晓。”
可李承珺却失了神,怔怔地盯着手中的茶盏,默不作声。
“晋王?”
李承珺猛然抬起头来,“聂姨请讲。”
“妾身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当初孙将军出事之时府里都担惊受怕,却不想她能打了胜仗回来,妾身也不求她大富大贵,若是能一生平安,妾身也无怨无悔了。”
聂氏见茶都凉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妾身说了那么多啰嗦话,也不知对王爷可有帮助?妾身一介女流,不懂那些朝堂之事,但若是日后王爷有用的到妾身的地方,还请王爷尽管开口。”
“多谢聂姨,今日叨扰了。”李承珺站起身向着聂氏行了个晚辈之礼。
“使不得,使不得!”聂氏赶忙拦着他,“晋王折煞妾身了。”
“若是她并未死,本王会亲自来告知聂姨的。”
聂氏神色动容,“好,妾身谢过王爷。”
李承珺点点头,就往外走去。
“王爷。”而后,聂氏提着衣裙又匆匆赶了上来。
“聂姨可还有要事?”
聂氏紧紧攥着自己的帕子,“若是……若是幼清她当真未死,若是王爷又遇见了她——”聂氏一滴清泪落下,“还请王爷替妾身递一句话。”
“请讲。”
聂氏抹了抹眼泪,“让她别再做那些危险之事了,回家吧,小娘很想她……若是侯府容不得她了,我这个做小娘的愿养她一辈子。”
李承珺心中一涩,他如今也是切身知晓了为何偌大的镇国侯府,宋幼清偏偏会只与聂氏一人亲厚,他微微颔首,“好。”
聂氏跪了下来,“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幼清这孩子做事总没个轻重,太固执了些,若晋王能遇见她,可否护着她一些。”
李承珺凝视着聂氏,“好,聂姨放心,本王定当说到做到。但今日之事还请聂姨就当并未发生过,不必在旁人面前提及。”
“是,妾身自然知晓,王爷慢走。”
李承珺已离了院子半晌,聂氏还跪在地上,嬷嬷赶忙上前来扶她,“聂娘子,王爷都已经走了,您还跪着做什么。”
“见晋王一直守着幼清,我竟不知她究竟是个有福气还是没福气的,若是她当真没死那该多好。”聂氏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柔和,“晋王是良人。”
……
李承珺刚迈出院子,就见无南急切地等候在府外,“主子。”
“方才有人传消息来,说是苏大公子来王府寻主子了。”
“何事?”
“不知,并未提及。”
“回府。”
二话不说,两人便匆匆往王府赶,可府外除了守卫,哪里还有苏景云的影子。
府外的两个侍卫见李承珺回府,立马上前,“王爷。”
无南走上前,“不是说苏大公子来府了吗,人呢?”
两侍卫面面相觑,“苏大公子方才已离开了,看样子是有急事。”
“可知晓是何事?”
“不知,属下问过苏大公子,但苏大公子并未提及,他在府外站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匆匆离开了。”
无南叹了一口气,“王爷,那……”
李承珺转身便走,“你与我一同去苏府看看。”
而正在此时,方才那个侍卫突然上前,“王爷,属下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告。”
无南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该说就别说,王爷还有要事,哪里由得你们在这儿耽搁。”
“可属下想着那姑娘姓苏,应当也是与苏大公子有关系的。”
无南惊诧,“什么?”他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果真见他已停下脚步回身看来。
那侍卫想来也知此事要紧,便解释道:“在苏大公子来前,有个叫苏澜的姑娘来了,说是要寻王爷,属下以为她与陆姑娘一般,就说王爷不在府中,后给打发走了。”
“蠢货。”无南气得差点一巴掌闷上去,“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早点来禀报。”
“属下也不知……”
无南被气得吐血,“不知?不知你不会来问我吗?”
这下是真的完了,这苏五姑娘的性子他都知晓一二了,她平日里没事根本不会来寻王爷,有事怕也不会,今日她亲自前来,断然是事情有些棘手,而这侍卫不懂事又将她打发了……
无南再看向自家主子时,便见他此刻已一脸阴沉,浑身裹挟着怒意,“她何时走的?”
那侍卫慌忙跪在地上,“回王爷,半……半个多时辰了。”
无南心一沉,他知道……这下当真是完了!
李承珺一言不发,转身便离开,周身的气息比方才更为阴沉了些,无南见状,哪里敢耽搁,赶忙跟了上去。
却不想那侍卫扯住了他,“老大,劳烦你去和王爷求求情,属下今日办事不利,愿意受罚。可属下也是瞧着那苏澜是个姑娘家,以为她与那陆姑娘一般是来给王爷献殷勤的,所以属下才……才打发的。”
无南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与陆姑娘一般的姑娘家?你哪只眼睛瞧见一样的?人苏五姑娘能与其他姑娘一样吗?”
无南一把扯开他,“你老大我都是把人家当祖宗供着的,你倒好,直接将人打发走了,你自己回去领罚吧,还保你?我自己会不会被迁怒还是个问题!快走快走,别来碍王爷的眼。”
无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赶忙跟上李承珺。
……
苏澜一直蹲在密道中,等着那道士露出破绽,又或是说出藏匿孩子之地在何处,可她等了半个时辰却不见他说一个字。
但好在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李驿昀离开了正殿,那道士也随之跟了出去,正殿内寂静无声,一道轻咳之声倒是愈发明显。
苏澜确认那两人不会在短时辰内再回来,便将手边的石板一抬,进入了正殿中。
她绕到屏风之后,看了眼垂挂而下的明黄色帷幔,便上前掀开。
老皇帝眼窝深陷,整个人苍白无力,鬓边都白发也多了几缕,哪有前几日见到的意气,让人瞧着如垂死之态。
苏澜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玉瓶。这是沈安给她的,那时她都来不及放在屋里,一直藏在身上,却不想派上了用场,沈安这药虽说算不上包治百病,但吊着他一口气还是不难,若是能等到沈安来,说不定还死不了。
苏澜将药倒出三颗,尽数塞进了他口中,“你可记住了,不是我想救你,而是你现在还不能死。”
李驿昀该死,以她与李承珺的身手,并非杀不得,他们不过都在等一个时机,等皇帝亲自废了太子,又或是等将李驿昀的身份暴露出来。
可现在棘手的是,除去这个假的李驿昀,老皇帝如今也只有怡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可那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还很难说。
老皇帝这身子就算还想继续当皇帝也当不了太久了,他必定要选另一位储君。此事连她都想到了,她不信那这个假的李驿昀会没有后手,此时事态还并不明朗,李驿昀想做什么,北狄又想做什么,她也根本没有头绪,她不好冒然出手,只能先以老皇帝苟延残喘先牵制着李驿昀。
老皇帝不死,李驿昀他就只能是太子。
苏澜刚要走,她突然察觉到床榻上的人突然动了动,苏澜赶忙趴下身子。
本以为是自己错觉,却听见床榻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似乎还夹杂着什么话。
苏澜猜测老皇帝并未完全醒来,她大着胆子站起身来,果真见老皇帝还闭着眼,只是唇齿微启,口中念着:“驿昀……昀儿……”
苏澜无奈地笑了笑,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堂堂一国之君怎会知晓自己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而如今身边养着的却是虎狼。
知晓老皇帝一时间死不了,苏澜便也不再耽搁,她重新回到密道中,原路折回重新到了那口井下,她看了眼那具尸骨,叹息,“驿昀,若真的是你,待我事成后,我便送你入皇陵,这些日子还得委屈你了。”
苏澜翻身上了井,重新又绕回了祭坛处,见那道士当真在此,虽说她不知苏衡他们被关在何处,但只要跟着这道士就能找到,到时,她只需赶在他前将人救出就成。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那道士顾盼四周,见无人怀疑,他便只身往东北处走去。
苏澜立马跟上,可走着走着她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为何会到了后宫?
那道士偏偏挑了最隐蔽的几处小道,绕了不少路,才停了下来。苏澜抬眼看着偌大的“含章殿”三字,眼眸渐深。
含章殿不是怡妃的寝宫还能是谁的?这般说来,怡妃与李驿昀也有瓜葛?
那道士轻轻扣了四声,才有小宫女拉开了一条门缝,看清来人时,她才将人放了进去。
苏澜静悄悄地翻上了院落的围墙,侧身进了院子,缓缓靠近主殿,透着窗缝将里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怡妃正躺在贵妃榻上,由着她的宫女替她揉肩捶腿。
“怡妃娘娘,太子殿下命属下来带人。”
怡妃见到那道士进来,她不耐地皱了皱眉,“你赶快将人带走吧,吵死本宫了,本宫想休憩一番都不成,在那哭哭啼啼的,吵都吵死了。”
“是,属下立马将人带走,叨扰娘娘了。”道士行了行礼便退下。
怡妃望着他的背影轻嗤了一声,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中都缂丝圆扇,转而嗔娇道:“真是的,什么人都要往我这儿放。”
那捶肩的小宫女在一旁笑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说明主子疼娘娘,信任娘娘啊,娘娘应该高兴才是,不然为何宫中那么多人,主子偏偏将人放在娘娘这儿呢。”
怡妃顿时喜笑颜开,她假意恼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她低着头抚着肚子,脸上的笑意深沉起来。
苏澜愈发觉得宫中之事复杂起来,但怡妃并非关键,眼下还是先将人救了再说。
有小宫女将道士引到了偏院中,她推开门,“大人自己进去吧,奴婢先退下了。”
道士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自己便走了进去。
苏澜在一旁听着,并未听到有孩提的哭泣声,心中有疑,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而入,又小心翼翼合上。偏院的这间屋子空空荡荡,只有床榻旁还摆着些木架子,而如今床榻旁有一洞口,应当是一处密道,孩子应当在里面。
苏澜摸黑走了下去,这密道与她想的不同,里头有好几个岔路口,苏澜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点燃的那一刹那她将火光对着三个岔路口的地上,下一刻她又将火折子吹灭。
中间岔路口上有鞋印,是那个道士的,苏澜快步走了进去。
而愈往里走,密道愈发宽敞,而光线越来越明亮,两旁的火烛毫无波动,烛火的气息将密道笼罩在阴沉之中。
渐渐的,哭声传入了她耳中,一声两声,如同银针狠狠扎在苏澜心里。
这里不止一个孩子……
密道深处愈发像一个个牢笼,将无辜的孩子们囚禁在其中,每走一步,苏澜心都被狠狠刺一下。
她看着那些还在蹒跚学步的孩提攥着牢笼,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让她救他们,哭声不绝,见苏澜走远,他们哭得愈发绝望和惨烈。
苏澜咬了咬牙,让自己狠下心来,不能心软,万万不可心软,她是来救苏衡的,待她把苏衡救出去了再回来救其他孩子,让她先救苏衡!
可苏澜还没再走几步,就见身旁的牢笼里关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脚下如重千金,根本再挪不动分毫。
他也见着了苏澜,似乎还认出她来,他就着瘦小的身子爬了过来,伸出手朝苏澜勾着,口中不停地呼唤着:“姨……姨……”
苏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谁能来告诉她,为何宋思清也会在这儿!
宋静姝不是还在宫中吗?她怎可能不会发现宋思清不见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牢笼上被锁,苏澜也顾不得其他,她一脚踹了上去,那锁“吱呀”了一声,便断裂开来,苏澜赶忙冲了进去一把抱住了宋思清。
宋思清感受到了温软的怀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苏澜轻抚着他的背,“乖,不哭了,不哭了,姨在这儿呢,姨带你回家好不好?不哭,思清不哭。”
可宋思清的哭声似乎带起了身旁所有孩子的悲哀,众人齐齐哭了起来,哭声充斥着整个密道,苏澜暗道不好,这怕是要把那个道士引过来。
果不其然,就见密道深处传来一道声音,“谁?谁在那儿?”
苏澜一惊,赶忙抱着宋思清往外跑去,如今已打草惊蛇,虽还不知苏衡在哪儿救不了他,但她也得先护好宋思清安全。
可殊不知,她面前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堵住了她的去路,苏澜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这道士不是在她身后吗?为何会到了她身前。
道士也不慌,他看着苏澜拧了拧眉,“你是谁?好大的胆子啊,竟然跟着我到了这个地方。”
苏澜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只因此刻道士手中提着的正是苏衡,苏衡泣不成声,看到苏澜的那一刹那他就已认出她来了,可是他紧紧闭着嘴,没有喊出那声“姑姑”来。
苏澜压低了声音,“把孩子放下。”
道士皱了皱眉,这声音……他竟一时间分辨不出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苏澜将怀中的宋思清又紧了紧,将他往身侧放了放,生怕等等伤到了他。
道士自然没有忽视苏澜的这个动作,他将苏衡又往上提了提,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苏澜,“这人看这样子是来救你的,怎么?你认识他吗?”
苏衡不停地挣扎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澜死死盯着被钳制的苏衡,心犹如被人狠狠割了几刀。
道士轻笑了一声,并未说话,电光火石间,一把锋利的刀突然抽了出来,直直刺向苏澜手中的宋思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读者“芋头”,灌溉营养液+1
读者“1号总攻大人”,灌溉营养液+1
读者“南浔子”,灌溉营养液+100
(这么狠的吗?你们这是准备包/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