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夜里之事,宋幼清一夜未眠,她睁着眼直至翌日清晨。
春寒正要替宋幼清梳洗,见她神色恹恹,不免有些忧心,“五姑娘,奴婢去请许大夫来替你瞧一瞧。”
“不必了,你替我去祖母那儿禀报一声,就说我要出一趟府,你再让人备好马车就是。”
春寒不敢多问,便匆匆前去。
宋幼清将伤口包扎处紧了紧,换了件夹袄便抱着汤婆子亦出了院子。
虽然她知晓今日不宜出府,但她又不得不这般做。
一来,昨日京城中有人已怀疑她的身份,她需得在街上露个面,如此一来,“谣言”便不攻自破,若她是假的苏澜,苏家又怎可能放任她借着苏家的身份大摇大摆出现在世人面前。
再则,李驿昀亦怀疑她身上有伤,若她今日一直在府中,李驿昀定是还会寻着时机再来试探她一番,倒不如今日出个府让人知晓她身子康健,能下地出府,如此便一举两得。
……
今日街道也如往常般热闹,但有些许不同的是,这热闹繁杂声皆来自于她。
宋幼清自顾在街上走着,议论声接二连三钻入她耳中:
“你们瞧,她就是苏家那位。”
“昨日喜宴上被太子弃了的那个苏澜?”
“什么被太子弃了,分明就是她不知检点勾引晋王殿下,太子殿下本想着将事情压下,可谁知她变本加厉,还在晋王殿下面前脱了衣裳,太子殿下便是再心大,也是容不下她了。”
“真有此事?瞧她也是个规矩的姑娘,竟做出这种事儿来?”
“我说的还能有假?你可别她瞧着人模人样的,干出的事儿可不像是个正经姑娘家干的,我就说嘛,苏家好好的把她接回来做什么,外头养的也不知是什么货色,这下好了,给苏府丢了人,想必苏家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她还有脸出来。”这话声色还提了提,似是有意让宋幼清听见的。
宋幼清不由得笑了笑,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倒是被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都比得上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了。
“姑娘,我们回去吧。”春寒紧跟其后,周遭的污言秽语她都听了些许,赶忙上前拉着宋幼清就要往回走。
“回去做什么,我好不容易出得一次府。”宋幼清说着就在摊前站着,挑着些小首饰。
“可是姑娘,他们说起话来未免也太难听了——”
“嘴长在他们身上,你还能管着不成?”通敌叛国的罪名她都受过了,如今这区区小事根本不痛不痒。
既然已出府,宋幼清自然也趁着今日逛了起来,仔细说来,她回京一月倒是还未好好在外走上一遭。
几年未归,京城也变了许多,先前她总去的那些铺面也早已换了。刚走至醉满楼前,宋幼清就瞧见了几道熟悉的身影,她眉间微挑,不想多事,转身就走。
“哟,我瞧着这是谁呀,原来是苏家的五姑娘?”再平常不过的话,从沈怀菱口中说出却是分外尖锐刺耳,“这是心虚了,见着我们就走?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见着长安郡主都不行礼?”
宋幼清轻笑了一声,果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转过来对着李乐瑶福了福身,“见过长安郡主。”
宋幼清抬起头来,见李乐瑶身旁还站着个陆若涵,倒是有些惊讶,而陆若涵见着她亦是。
“苏澜,若我是你,早就躲在府中不出门了。”沈怀菱讪笑,“好好的太子良媛不做,非要去勾引晋王,我说你也是糊涂,晋王还能比得上太子殿下身份尊贵?”
“怀菱!”一直一言不发的李乐瑶终是开了口,她厉声打断了沈怀菱的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清楚!”
有些话心中明白便好,说出来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牵连的怕是所有人。
沈怀菱心中有气,也顾不上其他,若是没有宋幼清,她应当才是太子良媛的人选,宋幼清夺去了她本该拥有的不说,竟还如此轻视,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宋幼清,她怎可能轻易放过。
沈怀菱冷哼一声,变本加厉,“贪得无厌的下场就像你这般一个都讨不着好,如今全京城可都知晓了太子殿下当着众人的面将你给弃了,我倒是想瞧瞧还有哪个蠢货敢要你。”
“沈妹妹,别说了。”陆若涵赶忙上前扯了扯沈怀菱的衣袖,“许是我们误会了苏澜,或许事情并非这样呢。”
“若涵姐姐,你还帮着她说话!”沈怀菱不满地轻哼一声。
宋幼清看好戏似的看着她们二人在那一唱一和,不得不说,陆若涵当真是装得极好,这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倒也是变换自如。
而正当此时,街道远处忽而嘈杂起来,众人纷纷极目远望。
“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啊,这么多人马又是做什么?”
……
早有爱凑热闹的人前去查探,这会儿已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对着街坊四邻道:“大消息!大消息!方才那可是晋王殿下的人马!”
宋幼清听罢,心头一震,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有人催促道:“是什么事!你有话快说,急死人了!”
那人贼兮兮道:“听说是晋王带着聘礼去苏家提亲!”
有人回不过神来,“提亲?与谁的亲?”
“你是不是蠢,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说能是谁的亲,自然是苏家五——”那人眼眸一定,见他口中之人就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吓得身子一缩,“没事了,大伙儿散了吧散了吧。”
宋幼清低眉垂眼,想着昨夜发生之事,李承珺醉态之间倒是提起过迎娶之事,可那时她也糊弄过去了,怎么今日当真就提亲了?
宋幼清如今也没了旁他的心思,行了个礼,“长安郡主,苏澜先行告退。”赶忙折回,“春寒,我们回府。”
“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当真以为晋王是娶她来着?”身后传开沈怀菱的讥讽声,宋幼清亦恍若未闻。
陆若涵望着宋幼清离去的背影,袖中的手死死攥着,手心都被她掐出了印痕。
……
即便宋幼清赶着回去,她还是晚了一步,马车刚行至街角,就见晋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停在一旁,侍卫正卸着几抬笼箱,有条不紊地往苏府搬着。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宋幼清也是被这阵仗吓到了,而街旁早有看热闹的一众人,皆啧啧称叹。
宋幼清掩着面匆匆入了府,在路上撞见的晋王府侍卫皆停下身与她行礼,“苏五姑娘。”
宋幼清被惊得一愣一愣的,还未回过神来,就见前厅站着苏家众人,就连平日里根本不轻易出院子的苏老夫人也在,而另一道身影被围在中央,白衣诀诀,清癯雅然。
见着她来了,苏衡第一个上前奔过来,“姑姑!姑姑!”
李承珺转过身来,见着她站在院子里,言笑晏晏,“苏五姑娘。”
宋幼清浑身一怔,半身僵在原地不得动弹,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若非这一句“苏五姑娘”,她差些以为他依旧与昨日那般,喝醉了酒有些分不清人来。
苏万州嗔怪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拜见晋王,一点规矩也没有!”
宋幼清极其不愿地躬身行礼,“民女苏澜见过晋王。”
“苏大人严重了。”李承珺收回目光,“不过既然众人皆在场,那本王便直说了,今日本王前来,正是如诸位所想……是来提亲的。”
苏府众人皆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不敢多言。
“本王原本并无此打算,但昨日之事确是始料未及,苏五姑娘的这般境地确是由本王一时鲁莽所致。”
“不敢不敢!”苏万州吓得浑身一颤,“下官还要多谢晋王殿下昨日出手相救。”
“虽说本王是救了苏五姑娘,但昨日行事却有不妥,终是误了苏五姑娘。”李承珺浅淡之意中根本瞧不出其他情绪来,“本王昨日左思右想,若是置之不顾,岂非毁了苏五姑娘一生,深思熟虑之下,本王还是决定将苏五姑娘纳入晋王府。”
苏万州猛然一震,“纳?”
李承珺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万州,“不然……苏大人想的是什么?”
“并无,并无。”苏万州赶忙擦了擦冷汗,将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赶忙压下,他哪里敢说原本以为李承珺是要封苏澜为正妃,他真是老糊涂了,差些又出事。
“本王自然是不会亏待苏五姑娘的,想来侧妃之位应当也配得上苏五姑娘。”
“配得上配得上!”苏万州赶忙应下,别说侧妃之位了,能在晋王府做一侍妾都是晋王的恩德。
不管是太子良媛还是晋王侧妃,以庶女的身份,终究是高攀了,苏家不感激涕零,还能嫌弃身份低了不成?
只是苏万州望着已堆满前院与前厅的聘礼,愈发心虚起来,“晋王殿下……这是……”
李承珺看了眼,失笑,“苏五姑娘与太子的婚事既已作罢,那太子送来的聘礼自然是要悉数奉还的。”
“是是是。”苏万州赶忙应和,“晋王说的是。”
“本王今日既然来了,自然不好空手,一百二十八抬聘礼皆在此,礼单也已交由苏大公子,若是苏大人有疑虑,可再查验一番清单。”
苏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太子殿下下的聘礼也不过才六十四抬,晋王一出手就是一百二十八抬?
“下官毫无疑虑。”苏万州后背已湿透,声音也有些发颤。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定下了,三日后就是良辰吉日,就定那日吧。”
“三日?”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幼清终是忍不住了,“晋王殿下,此事是否太草率了些。”
“苏澜!”苏万州呵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李承珺微微拧眉,“苏大人,本王忽而想起有些事儿,可否让苏五姑娘借一步说话。”
苏万州哪敢阻拦,将人从偏院撤走,留了个僻静的地儿给二人。
宋幼清一肚子气终是等到了时机发泄,“晋王殿下先斩后奏可是愈发得心应手了,先前晋王从未与我提及过此事,我也从未答应过,不是吗?”
李承珺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我也说了,这并非我意,如今李驿昀已舍了你,你在苏家便愈发艰难,倒不如来我晋王府,我还能护你周全。”
宋幼清偏过头去,丝毫不退步,“我在苏家亦能护好自己。”
“你放心,你来晋王府不过是多了一个身份罢了,我不会对你如何,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亦不会阻拦。”
宋幼清眼眸微闪。
李承珺唇角微扬,继而道:“晋王侧妃这一身份可比苏家五姑娘的身份管用多了,日后你进出宫也不必藏掖,正大光明即可,皇后娘娘在宫中一人,你可常入宫陪她说说话。”
宋幼清轻咬着下唇,眉目微沉。
李承珺心头微怔,见她这般,他就知她在考量了,他故作无意,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再则,等你入府后,我身边的人你可随意调遣,府中的银两也随你支使,总比得你在苏家畏手畏脚的日子。”
宋幼清心中默默盘算着,到时她还要拿回虎符,定是还要再入宫的,如此一来,竟觉得李承珺说的是有些道理,她试探着道:“晋王当真不会插手我做事?亦……不会对我做什么?”
“自然。”李承珺收起唇角快要溢出的笑意,“本王自是说话算话。”
“不过……”他忽而靠近了她些,嗤笑了一声,“你想要本王对你做什么?”
宋幼清猛地推开他,“没……没什么!”她提着裙衫转身就走。
李承珺望着她的背影失笑。
作者有话要说:无南:我信了你的邪!
李承珺(眯眼):你说什么?
无南:主子英明!
——————
感谢:
读者“应是不识”,灌溉营养液+36
读者“柱柱柱竹子”,灌溉营养液+8